《舟不渡我》氿拾柒

9、第 9 章

　　一五年夏，六月的天，天气热的不成样子，温愿被方哲东带着去了七中。
　　她背着书包，跟他大人身后，行至校门口，“明禾七中”几个鎏金大字印在墙上，气派的大门，接踵的人群，炎热的天气，不安的内心。
　　温愿的中考成绩下来很不错，方哲东打算把温愿送到b市的七中来，这里是全市最好的学校，教资教学也是相当有保证的。
　　他跟林秀梅商量过的，林秀梅不怎么同意，说让她随便上个高中就是了，反正以后是要结婚嫁人的。
　　“阿诚不也是上的职校吗？我看挺好的，去那七中干嘛，学费又贵。”
　　提起方诚方哲东就是气“你看看他一天天干嘛了，染黄毛，翘课，上职校都是人家学校开恩了。”
　　她指着方哲东提醒他“那是你自己的儿子!”
　　“也是你儿子，你听着这些不心梗啊!”
　　林秀梅被堵的哑口无言，她为了这些破事确实心梗的不行，但凡方诚有温愿一半听话，她都要省心很多。
　　方哲东说不行，他既然要养这个外甥女，就要好好的养。
　　林秀梅拗不过他“去去去，你自己都拿了主意了，还跟我讲什么!”

　　“阿愿，快过来。”
　　方哲东朝她招手，他穿着一件条纹衬衫，天气原因，布料此刻贴在他的肚子上，啤酒肚藏无可藏，在一众家长里显得再普通不过。
　　她看到方哲东挤到一群人里，他的视线在面前的红榜上来回巡视，温愿从缝隙里挤进来，空气里一股汗味，她皱了皱眉头，在一众名字里来回寻找。
　　最后锁定在红榜的中下段，她扯了扯方哲东的衣衫“舅舅，找到了。”
　　方哲东半眯着眼睛，上下巡视着，看了半天没有找到“哪儿呢？”
　　温愿盯着自己的名字，应该是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的，周围的字迹有些在红纸上晕开。
　　她伸手指了个方向，上面愕然写着——温愿，她被分到了高一七班。

　　一个年级有二十四个班，一到十班是普通班，十一到二十是重点班，二十一到二十四是英才班。
　　对于温愿来说，能考上七中已经很好了，至于被分到哪个班的，她没有多大的期待。
　　她从一众大人里挤出来，方哲东笑笑，拍着她的肩膀说“哎呀，我家阿愿真有出息，走，回去让舅妈给你做好吃的。”
　　温愿低着头，有些迟疑的问“能吃干锅虾吗？”
　　方哲东点头“可以，当然可以啊!”
　　温愿记下了开学时间，高一的要军训，比别人要早开学两周，还要准备些军训会用到的东西。
　　她不想军训一结束就变成黑娃。

　　“向向，你被分到几班了啊?”
　　“嗯……二十三班吧。”
　　“哇塞，你好厉害啊，果然学霸就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这次就是发挥超常了而已。”
　　答话的女生声音温柔，像春天抽出的柳芽。
　　“谦虚，你太谦虚了。”
　　温愿闻声过去，只看到那个被簇拥在中间的女生，扎着丸子头，穿着白色的短袖，看起来像是制服的款式，灰蓝色格子短裙，她低头像是在玩着什么，忽然又抬起头看着前方。
　　眼睛大大的，温愿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棉花糖，是的，那个女生像棉花糖，看起来又软又甜的模样。
　　视线只交汇了那么一刻钟，向浮便撇向了别处，她收起手机，提议道“我们去吃肯德基吧。”
　　“好啊!!”

　　上了公交车，方哲东在跟妻子打电话，说他们大概一个小时后回去，可以准备午饭了。
　　温愿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玻璃窗上倒影出她稚嫩的面孔，还有身上粉色的短袖，不知怎地又想起刚才看到的女生。

　　军训结束后这批高一新生个个被训得像是灰土豆子，晚上一回寝室，女生们就开始捯饬自己的脸，各种美白的办法通通用上了。
　　那个最闹挺的叫姜杉。
　　“啊啊啊!我的脸!”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确实是黑了还黑了不少。
　　“天杀的太阳，今晚我托梦给后羿，让他把这一个射下来!”
　　姜杉一边往脸上敷面膜，一边吐槽。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我看行！”
　　“哇塞，女王，你太有态度了!”

　　各种消息在她那里都能打听到，譬如今天军训有个带帽的高个子帅哥从她们班前走过，或者是隔壁班的帅哥，学校的校花之类的，她通通知道，班里女生叫她“百事通”。
　　温愿摸了摸自己的脸，也黑了，突然有点赞同姜杉的意见了。

　　学校的放假制度一个月放两天，其余时间只是周日下午放六个小时，七中是实打实的好学校，教学制度也是出了名严。
　　温愿一个月回去一次，方哲东问她新学校怎么样，有没有认识新朋友。
　　姜杉的脸忽然就浮现在脑海里，总是笑嘻嘻的，拉着她去小卖部买零食，有时被班主任批评，苦着一张脸说自己倒霉。
　　“有的，七中挺好的，适应的也挺好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好。”
　　方哲东给她夹菜“适应就好，多吃点!”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林秀梅把盘子往温愿面前推了推，里面是她做的干锅虾。
　　“谢谢舅妈。”

　　温愿英语差，第一次月考考了倒数，被英语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你看看，你其他科成绩都还看得过去，怎么英语就这么差呢。”
　　王丽君拿戒尺在她的卷子上拍了两下，像是在发泄此刻的脾气。
　　温愿低着头，眼泪悬在眼眶里，视线落在那张卷子的上方，用红笔写着两个数字。
　　她还在继续说“英语学不好很吃亏的，你这科要是提起来了，班里排名会上去很多，实在不行你回去跟你爸妈说说给你请个家教补一补。”
　　爸妈?眼泪砸在地上，温愿捏着拳头，手指甲陷入肉里，她早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王丽君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鼻子通红，看样子哭了，一股无名火涌上来，手上的戒尺扔到桌子上去了，发出一声声响，跟隔壁桌的老师抱怨：“现在的学生经不住说，一说就委屈的不得了。”

　　温愿伸手捏住那张卷子的一角，将它从戒尺下面抽出来，声音哽咽“老师，我知道了。”
　　她转头出去，在门口差点撞到人，温愿后退两步，好像是个男生，身上也穿着校服，看样子应该很高。
　　那个男生后退两步，给温愿让道，她小声的讲了句谢谢，也不知道对方听到没有，然后跑回了教室。

　　回去姜杉问她王丽君跟她说了什么，温愿摇头，只回答说没什么，但是她眼睛是红的，骗不了人。
　　“肯定是她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那天晚上，她睡不着，脑海里全是白天老师找她谈话的场景，成绩没考好是她的错，可是她的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了，可是又不能怪老师，毕竟她不知道这件事，到最后，温愿只能怪自己。
　　也是从那次之后，她在班上中等的排名，随着一次次考试往前移，在学校的排名也是如此，直到高一期末，温愿拿到班级第一的名次，全校第二十。

　　第二是班上的一个男生，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上体育课时，总能看到他在操场上打篮球，穿着无袖背心，或是蓝色或是绿色，上面印着数字。
　　“哇，江行舟穿篮球服好帅啊!”
　　直到有一次，她跟姜杉经过篮球场准备回教室，姜杉停下来看着那个律动的背影发出的感叹。
　　原来那叫篮球服。

　　开家长会的事，温愿回去跟方哲东讲了，他说自己会去的，其实不去也没什么关系的。

　　比六月先到来的是栀子花的香，校门口每天早上都有卖栀子花的人，油绿的叶子包裹着洁白的花瓣，清香一阵阵的飘。
　　温愿和姜杉中午去食堂吃饭。
　　姜杉感叹的道“温愿，你最近好拼啊，我要是有你一半努力就好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身边的女孩，姜杉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是因为她从小被养在爱里，她过生日时，她爸爸妈妈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她喜欢凯蒂猫，生日会收到凯蒂猫的蛋糕。
　　而这些，是温愿这辈子都无法再次拥有的。
　　可是我没有爸爸妈妈了，不拼的话就要被人扔在后面。

　　“努力其实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能力，然而有些事物不是。”
　　姜杉听的云里雾里。

　　鼻尖嗅进一缕清香，是栀子花，温愿侧头，发现走在旁边的女生，手里拿着一把雪白的栀子，她没有扎头发，长发到胸前，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穿着粉色衬衫，收腰的款式，水蓝色牛仔短裙。

　　这样的装扮在学校里很少见，多数都是穿着学校发的校服，高年级里也有不穿校服的，被学生会的抓到就是扣分。
　　是开学之前她见到过的那个女生，不过一眼，后面她忘记了，现在看到又记起来了。
　　姜杉拉拉她的手，悄悄在温愿耳边说“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看到了吧，她是向浮。”
　　“然后呢？”
　　温愿的手揣在衣兜里，指甲有意无意扣着布料上的纹理。
　　她微微低头就能看见自己身上的校服，其实大家都穿的是校服，很少有人不穿。
　　“是年级主任向谦光的女儿。”姜杉撇撇嘴。
　　年级主任是出了名的严厉，风评算不上好，但是带出来的每一届升学率都不错。
　　“你说她成绩好，长得也好看，她爸爸还是我们年级主任，真好，这要是我，在学校里得横上天了。”
　　温愿勾勾嘴角，对啊，有些人生下来什么都有，真是不公平呢。

　　开家长会那天，学生带着家长从门口陆陆续续的进来，温愿起先在门口站着，家长会九点准时开，钟表跳到八点五十多了，楼梯口的方向依旧没有方哲东的影子。

　　温愿转身进了教室，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同桌是姜杉，这次来的是姜杉的妈妈，姜杉和她妈妈长得很像。
　　姜杉拉着问温愿“妈妈，这是我的同桌温愿，而且，她还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呢。”

　　姜杉仰着下巴，颇有些自豪的跟她妈妈说到，仿佛那个第一名是她自己一样。
　　温愿不太好意思，伸手扯了扯姜杉的袖子。
　　姜母笑着“你向人家多学学，这孩子一看就是好学生。”
　　教室里的风扇呼呼的转着，温愿内心有点烦躁，神情有些落寞，转头看了看周围，江行舟也是一个人，所以他的家长也没过来吗？
　　所以舅舅食言了是吗?
　　还有四分钟的时候，门口出现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条纹短袖，温愿一眼就认出来了，朝着门口的人挥手，男人往教室里走，温愿起来把凳子让给她舅舅坐。
　　“哎呀，路上堵车。”
　　“没迟到吧？”
　　方哲东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缓气，看样子是赶过来的，她突然有点后悔，或许不该告诉他学校要开家长会的，这样他就不用特意从工地请假过来了。
　　温愿摇头“没迟到的。”
　　班主任站上讲台，手里拿着麦克风，温愿找纸递给方哲东擦汗。
　　季琳已经站上了讲台，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尊敬的各位家长，还有同学们，今天很荣幸……”
　　温愿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江行舟依旧是一个人，他穿着夏季校服，白色短袖，领口是蓝色的，两颗扣子，他只扣了下面那一颗，上面的没扣，坐的笔直，在听班主任的讲话。
　　目光扫过他的脸，额前的碎发，突出的眉弓，凌厉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紧抿的唇，淡粉的颜色。
　　好像上次听姜杉说，别的班有女生在追江行舟，这么一看，也确实是有道理。

　　她上次和江行舟被班主任叫办公室，温愿看到成绩单的第一行是她的名字，下面再是江行舟的，两人总分只差一分。
　　英语依旧是薄弱科目，但是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江行舟英语也算不上好，但是数学比温愿高，温愿语文比他的要好。
　　这下轮到季琳头疼“你们俩英语商量好了的，一起差啊？”
　　温愿没敢说话，其实以前更差呢。
　　江行舟语不着调的说“季老师，挤不进去的圈子别硬挤!”
　　温愿微微偏头，小幅度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孩子，他在笑，而季琳，也并未像她刻板印象里的那般，会去批评他。

　　“别硬挤?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们不想挤也得挤过去了，那样，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那是第一次，温愿意识到，成绩好似乎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在老师那里获得更多的包容权。
　　她暗暗的想，以后要保持这个成绩，在班里一定要拿第一，这样，在年级排名上，才能更加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