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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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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行舟让余晏他们先回去,路面的障碍物清理的差不多了,积水也顺着下水道下去了。
余晏带着人走了“那我们先回去了啊!”
江行舟颔首,温愿挥挥手,算是跟他们说了再见。
她侧头,视线落到男人身上,他身形落拓,小臂线条流利,低着头在看手机,像是在给谁发消息。
温愿的目光转移到他右手上的那根黑色橡皮筋上,脑海里像是一根弦“啪”的一声断掉。
路边驶过一辆小电瓶,车轮子在水洼里滚过,溅起一片水花。
她眼前忽然浮现一个女生的朦胧的轮廓,穿着白色的裙子,站在一片绿荫下,靠在偌大的树干旁。
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是了,九月了,桂花该开了。
他们队里都是男生,怎么会有橡皮筋呢?
温愿思绪纷乱,但是心底隐隐已经有了答案,她又去看江行舟的神色,他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片刻后,他收起手机,身边的人在看着前面的中学发呆。
“你要进去看看吗?”
对上江行舟的眼,温愿心里那点苦涩被翻上来,他能不能别这样,总是有意无意照顾着她,高中的时候也是,可是她清楚他这样做的原因。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疼,因为在江行舟那里,他只把她当做妹妹照顾。
温愿的视线落到马路对面的“望乡中学”这几个鎏金大字上,跟她在这里上小学时的校门不一样,现在更气派了。
她上小学那会儿,校门口只有两扇铁门,每天早上都能看见门口的门卫爷爷,挂着一须花白的胡子,瘦削的脸,精亮的眼,总是一脸慈祥的样子,嘱咐他们这些小家伙慢点跑,不要摔倒了才好。
“妈妈,你给我买一个嘛。”
“妈,就买一个嘛!”
“我真的很想要……”
温愿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只见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拽着他妈妈的手,停在一家店前,小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玩具。
男孩穿着涂鸦短袖,牛仔短裤,一张小脸被太阳晒得黝黑,两颗眼睛亮的像葡萄,他妈妈把他拽着走。
“妈,你上次答应我了的,我这次考试及格你就给我买的。”
妇女身材微微发福,穿着红色上衣,黑色紧身裤,反问他“那你及格了吗?”
小男孩被问的一愣,撅着嘴没说话,声音弱下来。
嘟囔似的抱怨“只差一分而已。”
“妈,我保证下次一定及格好不好?”
商量的语气,童真的眼神,玩具老板站在门口看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着说“让你妈妈给你买一个嘛。”
最后还是被无情的拉走,他走两步一回头,看样子很是念念不舍。
“姐姐,我要是考了班级第一,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个小的奥特曼啊。”
对方用着商量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讲。
十二岁的温愿抬头看了一眼小她五岁的温鸣,随口敷衍了一句“等你考到第一再说吧!”
“哎呀,姐姐,我知道你最好了,给我买一个呗。”
温鸣抓着她的衣服乞求着。
“你真的想要,让妈给你买去。”
温愿扒开他的手,语气冷冷的。
对方忽然没了动静,温愿再抬头时,就看见温鸣盯着她不说话,他一向如此,哪点没顺他的心意,他就这个死样儿,瞪着人不说话。
她现在还记得起温鸣当时那副样子,两个眼睛瞪的老大,看她像是在看仇人一样,嘴撅的老长,那她妈妈的话来说,都可以挂个壶了。
最后温鸣没有考到第一,永远在二三名徘徊,温愿也没有给他买那个奥特曼。
她十二岁生日时,当天方玉竹给她买了蛋糕,温愿一下课回来就看见桌子上的蛋糕盒子。
晚上温鸣刚吃完晚饭就跑出去了,她以为温鸣在跟她赌气,因为她并没有给他买那个玩具。
以至于方玉竹从厨房出来时,问起温鸣的去向,她赌气似的回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电视里放的什么,她一点都没有看进去,遥控板在手里按了又按。
温健在房间里都找了一圈儿没有人影“那个兔崽子,肯定又跑出去了。”
“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温健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她生日在立冬后,岷川这个地方,冬天冷,夏天热。
直到九点多温鸣才回来,温愿看见他从门口进来,心里冷哼,明明知道她今天过生日,还赌气往外跑,存心跟她过不去呢。
温愿看见他回来,温鸣一开门就看见沙发上的人,她起身就要进屋,不想见到他。
温健揪着温鸣的领子,打他的屁股“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温鸣左躲右躲“爸!爸!”
他忽然跑到温愿面前停住,她埋怨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看见温鸣规规整整的站在她面前,双手被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下一秒,温愿看着他笨手笨脚的从身后掏出一束红玫瑰,递到她面前,他说“姐姐生日快乐。”
温鸣笑的灿烂,眼睛都是亮亮的。
温愿心里吐槽他:笑起来真丑,还缺着牙齿。
她第一次收到花,是小她五岁的弟弟,在那个人人说着重男轻女的年代,她不是没有想过,父母或许更宠爱她那个弟弟一些。
红玫瑰被时间风干,被岁月磋磨,不复原来的光鲜艳丽。
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一捧沙,一抹朱砂,烙在温愿胸口上,有时又是划开心口的利刀。
温愿想,温鸣要是恨她的话,是应该的,她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要是那天她也在学校,是不是就可以带着他跑出来了,现在就不会只剩她一个人了。
学校里的教学楼全都重新修建的,一层又一层,学校外的护栏,换成了不锈钢的,草地全都翻新过,树也换成了银杏树,门口的门卫室换了年轻的门卫,总是厉着一张脸,她在这里再也找到不任何旧模样。
找不到她和温鸣任何往昔的回忆,所谓的睹物思人,在她看来,都是奢望。
温愿停在教学楼前,香樟树上传来几声蝉鸣,秋天了,那应该是算寒蝉了吧,不过也活不久的。
脚丫子露在外面早就已经干了,江行舟站在她旁边。
“江叔叔,他还好吗?”
她其实想问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开口,这些年来也没留着江铭的联系方式,温愿目光瞥到男人手腕上的黑色皮筋上。
她想,要是这些年有江铭的联系方式的话,她就可以知道江行舟在干什么了,是不是有些事就会不一样了。
江行舟闻言没说话,顿了一下,低着头,神色复杂的看向地上坐着的人。
温愿听到男人的声音冰冷“他五年前就去世了。”
说出的话更加冷,像是冬季高山上的冰雪那般,忽然掠过一阵短暂的风,她的头发被吹乱,视线被挡住,模糊。
温愿心口一怔,装鞋子的塑料袋被她捏的沙沙响,又听他说“那年b市的森林大火,”
江行舟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讲。
“他去了,就没再回来。”
去了,就没再回来。
她当时已经工作了,去了榕城,刚进电视台工作,总是被人喊去打下手,不是印文件就是跑腿买咖啡,一天到晚自己的工作根本做不完,只能加班,好多次委屈,都是自己咬碎了往肚子里咽,她那个时候想找个人倾诉,可是除了姜杉没别人,她没给方哲东打过电话诉苦。
都是在一个个忍住不哭的夜晚里慢慢成长起来。
他说的森林火灾温愿有印象,那次牺牲了很多消防员,不过最后火势控制住了 。
她在新闻上看到过,不过没有太过于关注,可是她没有想到江铭也在里面。
“对不起啊,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没什么。”
这些事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而且过去很久了。
但是江铭一直都在。
风和着阵阵的香樟味道,还有阳光,雨后清新的香,温愿头发被风吹起,扬起一个弧度。
“江叔埋在b市吗?”
“在b市,我妈在那里,离得近些,她方便过去看他。”
温愿想,等这阵子过去,回了榕城后,一定要抽时间去b市看看江铭。
她看向江行舟,眉眼间和他父亲有几分相似,他高中写下的梦想是“飞行员”,温愿记得清清楚楚,对于江行舟这个人 ,他所决定的事应该是深思熟虑后的,很难更改的才是。
平静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他现在的工作。
“所以你放弃当飞行员了。”
江行舟往前一步,弯腰坐在温愿旁边,双手搁在膝盖上垂着,眉目冷厉,鼻梁挺翘,薄唇,不说话时高冷的让人不敢接近。
他大学确实报了航空专业的,成绩也优秀,江铭也支持他的梦想,教练也说他在这方面有天赋,他曾幻想过自己会是一名优秀的飞行员,从此与蓝天打交道,实现儿时的梦想。
可是大三那年父亲的死讯突如其来,比起失去亲人的伤痛,江行舟在那刻感受到更多的是无助和慌张,因为从那刻起,他要努力成长为一个男人,像他父亲一样,承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
母亲几乎日日以泪洗面,他也伤心,可是他现在才是家里的顶梁柱。
毕业后,他回家跟他母亲说“我不想当飞行员了。”
江母面容苍老许多,眼角皱纹也多了,拉着他的手问他“那你要做什么啊。”
江行舟握着她的手“我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等他一身消防服出现在杨萍面前时,她想起已故的丈夫,眉目间是如此的相像,眼泪又止不住的流“江行舟,你糊涂啊,你大学辛辛苦苦读了四年是为了什么,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自己吗?”
“妈,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我既然选择了,就不会后悔的。”
因为他发现,这样,能帮助更多的人,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江行舟更加希望,永远用不上他们。
“是啊,放弃了,大学里我已经飞上过天空了,也算是圆梦了吧。”
他语调轻巧,带着一份释然,是和自己斗争过最后妥协的释怀。
偏着头,盯着前方,温愿不知道他是在看前面的银杏树还是花坛里盛开的月季。
她低着头,地板砖上有个小黑点在移动,是蚂蚁,她问“因为江叔叔吗?”
“有一部分原因,但是现在我发现是真的喜欢这份职业,更加的贴近生活。”
“能帮到更多的人,都是为人民服务,现在当消防员也不错,偶尔出任务时会被小孩当成英雄。”
他说的风轻云淡,还有点自我打趣的意味,温愿抿了抿唇纠正他“不是被小孩当英雄,你们本来就是英雄!”
花坛里有几根狗尾巴草,绿油油,毛茸茸的样子,弯着腰。
他说的倒是轻松,只有自己知道,放弃那刻有多难受。
“你呢?做记者怎么样?”
江行舟偏头看着她,光影在他来上斑驳着,风吹起树梢,叶片在晃动。
温愿手撑在水泥地上,仰着头,回了一个字“累!”
不止是身体上的劳累,还有心理上,她一个新人,想做出点成绩,比登天还难,没有经验,没有人脉,凭自己的能力闯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榕城那么大,电视台里哪一个人不是双一流大学毕业家里有点背景的。
她刚去那段时间,因为为人太过于死板,不会看领导眼色,不会拍马屁,总是被同组的人排挤,做的选题被pass掉,还总有人挑刺。
后面别人不愿意做的事都扔给她,她一一捡起来,拼了命的做,才发现记者这个行业,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也想过放弃,可是每每在要放弃的时候,又萌生一点希望,她捧着那点微弱的幼苗一直走着。
她被派去泥石流多发的奉节村做报道,采访当地的民众。
年轻人都外出务工,村里都是老人,通往城镇的路只有一条,每逢下雨,一踩就是一脚泥,泥石流把村子和城镇断开了,生活物资成了问题。
温愿在那里待了半个月,灾害彻底稳定下来后她帮着他们清理路面的泥沙,通常都是一干一整天,大家都说她心善,是个好姑娘。
晚上回去还要被同事吐槽,同组来的人只想早早回去,许玟星总是说她装,装的清高,明明是一起过来的,那些人只夸温愿的好。
她骑着从别人那里借过来的小电驴去城里,老人们需要的东西她一一记下,然后买回来。
采访视频早就发到榕城那边去了,等她回去,又写了一篇稿子发布到网上,褒贬不一,有人说她是作秀,想凭借网络走红罢了。
许玟星回去后没少酸她,拉帮结派的孤立温愿。
唐琼总是跟她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别人怎么说不用在意,人在做,天在看的,好坏自有分晓。
好的坏的,她都没有辩驳过,直到有天,她看见网上有人筹资,愿意为奉节村修一条公路通往镇上。
温愿当时想,她做的那一切也并不是竹篮打水,至少有人知道,至少因为这样,镇子有一条像样的公路了。
有一只蝴蝶飞过来,停在一朵月季上,花朵颤动一下,蝴蝶又飞走了。
她拍拍手上的灰“不过现在好了,比以前好多了!”
因为那些难走的路,我都走过来了,现在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好人。
江行舟侧头,他头发很短,恍惚间还带着些少年气,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欣慰。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