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不渡我》氿拾柒

10、第 10 章

　　某次体育课上，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姜杉拉着温愿要去小卖部。
　　她听见后面的男生说话“诶，老江，你这第一的位置丢了啊？”
　　姜杉回头是陈炜奇，是练体育的，个子高，皮肤黑，他一般会跟江行舟同时出现。
　　“丢了就丢了呗。”
　　答话的男生语调轻松，好像不太在意。
　　陈炜奇搂着他的肩膀，看见了走在前面的女生，身影娇小的一个。
　　“我打赌，下次第一还是你的。”
　　温愿没说话，姜杉拉着她忽然不走了，对着陈炜奇和江行舟放狠话。
　　“瞧不起谁呢，温愿，下次考试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温愿感觉自己后背上全是汗，姜杉你真的是!
　　她拽着姜杉往前走，没敢回头。
　　幽幽的声音从姜杉耳边传来“你说这话和我商量了吗？”
　　姜杉咽了咽口水，一把搭在温愿的肩膀上，讨好似的拍马屁“我相信你!”
　　你的相信不管用啊!!!

　　陈炜奇点点头，像是认可姜杉的话，随后又拍了拍身边哥们的肩膀，那副样儿像是在说:来活儿了。
　　江行舟给了他一下子。
　　温愿回头，江行舟在跟身边的同伴打闹，或许他今天这节课又要去打篮球。
　　是啊，这一次她能拿到第一，那往后呢？何况这次的总分差距本来就不大。
　　她只记得江行舟最后说话“别闹，人家也是努力了的，只要结果对得起自己的努力就行。”
　　她一直记得，江行舟说的没错，只要结果对得起自己的付出就是最好的收获了。

　　窗外传来几声蝉鸣，忽然他眼珠转动，温愿的目光和他对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有种偷窥被发现后的窘迫感，她狼狈的转过头。
　　门口有个中年男人在敲门，教室里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男人一脸和蔼，十分谦逊“季老师，不好意思啊，有些事，来迟了。”
　　季琳看清来人，是江行舟的父亲，她知道他父亲是消防队的，还是队长来着，笑着说“江队长说的什么话，快进来吧。”
　　温愿往那边望了一眼，很眼熟，而且刚刚季老师叫他江队长，那个人姓江?
　　只见他走到江行舟的位置前，少年起身，中年男人坐下，在迎接上温愿的目光时，多了一丝柔和，她心底一颤，三年前的记忆涌上来。

　　“小姑娘，别哭啊。”
　　“你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不算辜负你父母他们。”
　　“我有一个儿子，和你年纪差不多的，明年就上初中了。”
　　“你明年上几年级了啊？”

　　家长会结束之后，方哲东说他要先回去了，让温愿一会儿自己回去，他是跟工地请的假，温愿点点头说好，她要去收拾一些东西再走。
　　她去找江铭时，发现江行舟位置上已经没人了。
　　温愿一路追着下去，在楼梯口见到了，只有江铭一个人，江行舟不知道去哪儿了。

　　江铭本来答应好了，一定回去参加江行舟的家长会的，可是临时有任务，他是队长，走不开。
　　对方是个老太太，早上出门买菜，把钥匙锁在家里了，回去时发现钥匙不见了，这才打了119寻求帮助。
　　八点四十多，江铭看了眼时间，还赶得过去，离七中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江叔叔。”
　　温愿走到他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江铭记得这个姑娘，当初去岷川支援时，是他亲手把温愿从下面挖出来的，小姑娘在医疗站输了两天的水，人终于醒了。
　　她说她还有爸爸妈妈，还有个弟弟，住在东兴区附近的。
　　然而他们救援的人，这几天一直在东兴区附近救援，前面就是望乡中学，被救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温愿醒了之后问他“叔叔，我爸爸妈妈他们还在里面，还有我弟弟。”
　　江铭一脸的疲惫，但还是笑着摸摸她的头，编了个善意的谎言“你爸爸妈妈会没事的。”
　　然而实际上，所有的人数都已经统计完毕，数字报向上级，死伤过多，连新闻上都没有公布真实数字。
　　她点点头，信以为真。
　　一天两天过去，她每次见到江铭都会问“叔叔，你今天见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江铭对上小孩子天真的眼神摇摇头，他队友看了看面前的小女孩，拍拍他的肩然后走开，他蹲在温愿面前，有些严肃，空气在那刻好像都凝固了。
　　“温愿，你听叔叔说，”
　　她像是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温愿推开江铭的手，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你是不是要说，其实我爸爸妈妈还有弟弟早就没了。”
　　江铭蹙起眉，事实上如此，他们尽力了已经“温愿，你听我说”
　　她上前揪着江铭的衣服，橙色消防服在经历了一天的救援后，铺满灰尘，泪珠沾在上面，蜿蜒的划出一道痕迹。
　　“江叔叔，你跟我说过的，会救他们的，你怎么能食言呢。”
　　男人声音沙哑愧疚“对不起。”

　　“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温愿点头“是啊，我又长大了三岁。”
　　江铭又问她“这几年还好吧。”
　　“我舅舅把我接过去和他们一起住了，过的挺好的，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地震，废墟，呼救随着时间推移离她越来越远，经历过了黑暗，她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无比灿烂的。
　　今天出太阳了，天气很好，风里带着一股清香。
　　江铭想起刚才的家长会“听你们老师说，你这次是班里的第一名，有出息。”
　　温愿踌躇了半天，三年前她说的那些话一直盘旋在脑海，她怪江铭他们，怪那些消防员，为什么救出了别人，偏偏没有救出她的父母和弟弟。
　　她低着头“江叔叔，对不起。”
　　这句话她很久之前就想说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演练了无数次，她试着放下过往的那些事，但是在说出来那刻，声音还是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以前是我不懂事，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后面我舅舅到岷川来接我，我就直接跟他走了，也没有跟您道别。”

　　江铭有些欣慰，他拍拍她的肩膀，像是在鼓励自己的子女一样，大而宽厚的手掌，她父亲也是这样一双手，上面总是布满茧子。
　　“不用说对不起，你现在好好的，就是最好的回报。”
　　温愿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江行舟背着书包过来，他刚刚去上了个厕所，回来看到他爸面前站了个女生，看背影好像是他们班的。
　　温愿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江行舟回来了，少年背着黑色单肩包，穿堂风吹过来，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他抬手理好。
　　阳光照过来，瓷白的墙砖印出人的影子，树叶正绿的发浓，叶片随风舞动，一切都明媚的正好。
　　温愿小跑着离开，楼梯转角处，宽大的校服上衣被风钻了空子，吹的鼓鼓的。
　　“爸，她跟你说什么呢？”
　　少年的身高已经和江铭齐平，江铭转头看着消失的背影。
　　“你还记得三年前岷川的地震，我过去支援的事吗？”
　　江行舟点头，他父亲曾经说过。
　　他指了指楼梯口“那个姑娘是我当时挖出来的。”
　　江铭说起来还有些感慨。
　　两人一起下着楼梯，江行舟脑海里浮现温愿的脸，算不上有记忆点的面容，她在班里的存在感总是很低，偏偏在成绩这方面像把利剑，势如破竹，他都被挤下去了。
　　她的父母和弟弟都遇害了，那只剩下她自己了。
　　江行舟指了指花坛里的树“学校种的树都不开花。”
　　江铭顺着看了一眼答道“那树冬天才开花。”

　　暑假两个月，温愿在奶茶店做兼职，姜杉忙着到处玩，做奶茶说难不难，说简单又要熟练的做出每一杯奶茶且不出错。
　　七月底，b市下起了大雨。
　　风夹着雨刮的呜呜响，店里顾客少之又少，温愿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她今天出门时，明明天还是晴的，过了下午两点突然就开始下雨，没有一点雨停的意思。

　　她没有带伞，打电话给舅舅的话，又要麻烦他了，打给她表哥方诚，多半又在网吧打游戏，买一把又不划算。
　　温愿看了眼手机，五点半了，今天她上的早班，七点就能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希望雨会停。
　　因着下雨的缘故，天色也黑的早，天空灰蒙蒙的。

　　蒋灵双手撑在吧台上，拿着手机在玩，应该是在跟她男朋友聊天，蒋灵比温愿大三岁，高二就没有读书了，她每天总是会化全妆来上班，她本来就长得好看，化妆对她来说，无异于锦上添花。
　　温愿有时候看见她也会羡慕，在学校只能穿校服，放假了的话，那几件衣服来回穿，也够了。
　　店里的装修偏森系，店主是个大学老师，跟别人一起开的这家奶茶店。
　　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男生，穿着一身黑，背着光，温愿看不清他脸，但是高，应该有一米八。
　　身形清瘦，黑色的背心，露出的两截手臂皮肤白净，加上黑色衣服的缘故，衬的皮肤更白。
　　他手上搭着一件衣服，在他进店那刻雨伞就已经被他收了起来。
　　蒋灵往门口望了一眼，马上收起了手机，快步走到前台，声音甜润“请问需要点什么？”
　　男生的目光在单子上扫过一眼“一杯珍珠奶茶。”
　　蒋灵笑的甜甜的“好的。”
　　她转身跟温愿小声嘀咕“实打实的帅哥。”
　　温愿看清来人的脸，呼吸一滞，他白皙的手臂上还挂着水珠。
　　是江行舟。
　　现在该怎么办，装作不认识吗？
　　还是要打个招呼啊？

　　江行舟收起伞，水珠顺着伞骨往下滑，地板上出现一个深色的小黑点，他抬起眼皮，看清柜台前的人。
　　“温愿。”
　　他声音平淡，清清冷冷的像是今天的天气，像普通同学间的寒暄。
　　可是对她来说，像是温柔的凌迟。

　　他今天约了人打球的，临时被人放了鸽子，所幸带了伞，不至于淋雨回去那么狼狈，路过奶茶店时，刚好有些口渴。
　　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温愿，她穿着白色的长袖，系着棕色的围裙，绳子在她腰间打了个结，戴着同色系的帽子，看起来比平时更有活力些。
　　温愿想起上次她跟江铭说话的时候，江行舟在后面看见了，所以他应该知道她是岷川那次地震的幸存者了。
　　也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了。
　　家里的情况，她谁也没说，哪怕是姜杉，她也没讲过，只说她有一个小五岁的弟弟，还在上小学。
　　温愿嘴角牵出一抹笑“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你。”
　　“嗯，刚刚从那边过来，雨下的太大了。”
　　他好像跟谁说话都能聊的来。
　　蒋灵耳朵尖，从江行舟开口叫温愿名字的时候她就听到了。
　　蒋灵捧着奶茶问他“打包还是现在喝?”
　　“现在喝。”
　　温愿看着蒋灵的动作，她拆开吸管，细心的把吸管插进去，然后递给江行舟。
　　“谢谢!”
　　外面的吹风了，绿化带里的棕榈树的叶子全都被吹向一边去了。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长腿散漫随意的放着，低头在看手机。

　　“你认识那个男生啊？”
　　蒋灵拐拐温愿的手，小声的问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温愿看向江行舟落座的方向，低着头扣着桌面上的标签，不是很愿意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同学!”
　　就简单两个字。
　　直觉告诉她，来着不善。
　　接着她听见蒋灵小声的问她“那你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