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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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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愿第二天起了一大早,空气里还带着些许雾气,她转去后面小院子的凉亭坐着,月季和绣球上还带着露气。
昨晚她做了梦,梦里的她还在东兴区,在桐梓路那边,往前走就是学校,温愿转身向后走,刻意的避开。
她面前有个小男孩拦着路,小男孩忽然转过头,温愿呼吸一滞,周边的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她怔怔的盯着面前的人。
是温鸣。
温鸣在梦里问她为什么好多年都不去看他,他温鸣还是小孩的模样,背上背着书包,跟着温愿后面。
就和小时候一样,他总爱跟在温愿身后。
她害怕面对温鸣。
这么多年来,她很少梦到温鸣,有时候温愿想,他是不是在怪自己,要是那天她跑快点,是不是就可以把他从学校带出来,是不是往后那么多年里她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温愿的步子越迈越大,想将他甩在身后,温鸣的声音愈加清晰的在她耳畔回荡。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姐姐,你别走了,我追不上。”
小孩子的声音稚嫩,带着些急切,他跑着追上温愿,他拦在温愿面前,还在喘气,温愿看了眼面前的人,只有她胸口高。
温鸣笑着说对她说“姐姐,你长大了啊。”
温愿突然一怔,然后开始落泪,是啊,过去很多年了,她长大了。
她看着眼前的人,他不会再长大了。
温鸣鬼灵精怪的吐槽她:
“温愿,你哭起来好丑。”
“你自己不知道吗?”
如果她现在十二岁,温愿肯定转头就跟他吵架。
但她现在二十六了。
温鸣才七岁。
小男孩伸手要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可是她太高了,他伸手只能够到她的下巴,温愿慢慢蹲下来,眼泪跟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温鸣拿他的手去给她擦泪。
放作以前,温愿肯定会推开他,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哭完再出来,。
温鸣会坐在客厅里,她房间门开了的话,他就探头探脑的像个小仓鼠往那边望,等到温愿真从屋里出来,他又假装在看电视。
他说——姐姐,你长大了。
温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确实长大了,可是他再也长不大了。
“你别哭了行吗?”
温鸣声音柔和像是在哄小孩,有些商量的意味。
他脱下书包,抱在胸前,小手熟练的拉开书包拉链,里面是一捧玫瑰花,高原红的玫瑰花,红的刺眼,一共十二朵,他一只手拿不下,两只手捧着送到温愿面前。
玫瑰带着些淡淡的香,萦绕在她的鼻尖,穿过漫漫岁月,伴随着她的长大,往后的十余年里,她都不喜欢红玫瑰,路过花店看到时,却又总是想起某位小故人。
“本来你生日那天我想买十二朵给你的,但是我没存那么多钱,只能够买五支。”
温鸣说起来还有些遗憾,可是她生日在十一月多,他那天晚上出去了很久才回来,他兴冲冲的去买花,她却在家里跟他赌气。
温愿接过花,摇着头说没事,都没事的,五支也好,十二支也好,是她没有做好一个姐姐该做的事。
温鸣蹙起眉毛问她“你为什么总是哭啊?”
他嫌弃的撇嘴“你哭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看,”
“我要去跟爸妈告状,温愿是个爱哭鬼。”
温鸣擦掉她的眼泪,她又流,像是没有尽头那样,他皱眉,温愿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
她长大了,但是却一点没变。
她声音沙哑的问面前的小男孩“温鸣,你有没有怪我。”
他歪着头“为什么要怪你?”
“我对你不好,如果当时我知道有地震,如果我跑快点回去,你就不会”
她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
这件事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心里,也是她不愿意去触及的。
温鸣伸手擦去她的眼泪,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的极为认真。
“不,姐姐,不怪你,我的命是这样的。”
温愿把他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他说他认命。
可是明明你也有机会和别的小孩一样,有平安长大的机会啊。
温愿想起那年他最想要的玩具,前面不远处就是玩具店,她牵着温鸣的手往前走,他的手小小的一只,嘴里一直念叨着“姐姐带你去买玩具。”
她迫切的抓着他的手往前走,想要尽一切的可能去弥补他。
温愿一时分不清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去补偿当时年幼的温鸣,还是以此来减少心里的愧疚。
温鸣却没再跟着她一起走,他松开温愿的手,停在原地,说出来的话冰冷“姐姐,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玩具了。”
她捧起的玫瑰落在地上,温愿痴痴的盯着面前的人,他说他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那些小孩子的玩具。
她捏着他的肩膀,声音哽咽“你才七岁,还没有长大的,你还没有成年。”
像是在说服温鸣,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温鸣温吞的说“姐姐,今年我二十一了,已经成年了。”
是啊,他今年该二十一了,该上大学了,可是温鸣他不会有这一天了。
她一直以来把自己困在过去,记忆也把温鸣一直禁锢在她七岁时。
他脸上有些受伤的表情,迟疑的问温愿:“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呢?”
“从你离开岷川,跟着舅舅去b市,虽然每年舅舅会带着你回来看我跟爸爸妈妈他们,但是你从来都不会单独看我,也不跟我讲话。”
温鸣垂着头,眼底有些湿意,他说:“姐姐,你讨厌我吗?”
温愿摇头“不,我不讨厌你,温鸣,我,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总对我说对不起,我来见你不是要你说对不起的,以前的温愿是从来不会跟我道歉的。”
“过来看我吧。”
“姐姐!”
温愿抱着他点头,她感受到他的小手在抚她的背,就像小时候为小猫小狗顺毛那样。
他说完就慢慢消失。
她从梦里惊醒,温鸣最后说“过来看看我吧!”
后面怎么也睡不着,温愿在窗边坐了一夜,今晚没有月亮,天空漆黑的一片,偶尔两三颗星星亮着。
她想给姜杉发消息,但是太晚了,对方可能已经睡了,最后谁也没找。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微微有了困意。
温愿出门时,撞见陈祁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东西,看样子去逛这边的早市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长裙,到小腿肚的位置,有些正式,像是她上班时的穿搭,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低丸子头,温婉又知性的美,脸上化了淡淡的妆。
陈祁问她“你要出去?”
“嗯!”
“能带我吗?”
温愿顿了一下,没有及时回答,陈祁见她有些犹豫,也没强求,不能就不能吧。
她语气淡淡的说“我去墓园。”
温愿没拒绝也没表明态度,陈祁看着她的裙摆随着动作摇摆像是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腰肢看起来盈盈一握。
他跟在后面,温愿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报了个地址,导航机械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这条路是她走的第十四次。
陈祁坐在副驾驶,心里滋味复杂,她说去墓园,那里埋着她的亲人吗?
路边的景物愈发熟悉,温愿知道快到了,这个点不在交通高峰期,一路下来没怎么堵车。
她下车去了花店,轻车熟路的,像是对这里很熟悉一样,陈祁跟在她身后,他等在门口。
温愿抱着两捧花出来,一捧菊花,一捧红玫瑰。
陈祁看着那捧玫瑰没说话,转头帮她抱着那一大捧黄白相见的菊花。
一路无言,陈祁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是温愿先打破这个局面。
“你其实知道我是岷川人吧。”
陈祁走在她左边,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衬衫,蓝色阔腿长裤,看起来青春四溢的。
“嗯。”
他在入电视台前,家里就已经调查过电视台里所以记者的家庭底细了,尤其是温愿,她是陈祁的顶头上司,她的资料,是最详细的一个,他父亲给他看过这些资料。
陈祁当时不甚在意,匆匆的看过一眼,只记得她是岷川大地震里的幸存者。
后面又要做有关岷川地震的报道,提出来的人居然是温愿,组里没人愿意去,她说她去。
树叶上已染上些许秋意,叶片开始泛黄,不久就会掉落,归根。
他声音清润,恰似晨间的露“你的资料,我家里人调查过,我也看过。”
温愿没说话,一路向前走着,墓园里的墓碑从来都是只增不减。
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起,温愿放下那捧菊花,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其实还是他们的结婚照,走的突然,连照片都很少留下,这张还是从方哲东手机里翻出来的。
温愿思忖了很久才开口。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我现在是榕城的电视台记者了。”
“我大学毕业三年了,时间过得好快。”
“最近这段时间我回岷川工作了。”
“岷川又地震了,这里可真是一个让很多人都伤心的地方,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岷川。”
“要是我们当时不住在岷川,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她顿了顿又说“我昨晚梦见温鸣了,他说他长大了,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调皮。”
方哲东带着她来时,温愿从来都是一言不发的,甚至有时冷漠的像个外人,看着方哲东跟冷冰冰的墓碑讲话。
十几岁的温愿想,他们能听到吗?
听不到都重要的,重要的是说出来,人把话憋在心里是会憋坏的,说出来,哪怕是对方不给予任何的回应也好。
温愿擦了擦眼泪,继续往前走着,陈祁心揪成一团,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男生穿着西装,女生穿着婚纱,是上个世纪的风格,照片画质也不清晰,两人笑着看着镜头,幸福的表情溢于言表,不过现在只剩黑白两色了。
墓园的路长的像是没有尽头,在最后一排,温愿停下脚步,把那捧红玫瑰放下,上面没有照片。
“温鸣之墓”
就简简单单四个字,概括他的一生。
温愿想起昨晚那个梦。
“温鸣。”
“我来看你了。”
她伸手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穿透到心底。
“对不起,这些年里我很少来看你们,从你和爸妈都去世,舅舅把我接到b市去生活,我就越来越不想回岷川,这里没有什么让我可惦念的了,
每次想起来就是那天地震的场景,后面有人救了我,是一个叔叔,他叫江铭,是个消防员,后来我在b市读书,又见到了他,是不是很巧啊?”
他是我们班同学的父亲,那个男生现在也是消防员,也在岷川。
死亡不是终点,被人遗忘才是。
她忽然换了种轻快的语调问他“诶,你都还没有告诉我你以后想当什么呢。”
就像小时候跟温鸣打闹那样的语气。
“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吧!”
她自豪的说:“我现在是记者,还是榕城的记者!”
“你不知道,我帮了好多人,每次有什么地震,洪涝的都是我去的,他们都说我有勇气,说我厉害,我才不像你说的,只会哭呢。”
“你不是最喜欢和我拌嘴吗?怎么现在,”
温愿笑着擦了擦脸上的泪,盯着墓碑继续说“怎么现在不说话了啊!”
她自顾自的说着,哭着笑,笑着哭,想把话一下子全说完似的,可是怎么说的完呢。
陈祁一直在旁边站着,他印象里,温愿一直是一个情绪较为稳定的人,今天却像变了个人,哭了笑,笑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