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不渡我》氿拾柒

13、第 13 章

　　温愿从东兴路回去已经是七点多了，雨从上午停了就没再下过了，气温高，路上的水汽经过一下午的蒸晒已经干了。
　　回去的路上，空气里已经有了淡淡的桂花香。
　　江行舟开自己的车送她回民宿的，黑色的吉普车停在酒店门口，温愿打开车门下车，提上自己那双湿透了的鞋子。
　　“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站在一边，江行舟那边的车窗是放下来的，男人的侧脸柔和。
　　“不用谢，早点回去吧!”
　　愿转头要走，江行舟像是想起来什么，又叮嘱她。
　　“你要是工作上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发消息，不用温愿像今天上午那样自己一个人过来，岷川很多受灾害地区都还存在安全隐患。”
　　“你想认真工作的前提是，你自己是安全的。”
　　他语气严肃，跟年少时那个爱开玩笑的少年判若两人。
　　温愿点点头，这话像是说给她听的，又不完全是。
　　她看着车子开走，然后转身回去。
　　陈祁就等在民宿门口，他看见温愿从江行舟的车上下来，要不是因为地方比较偏远，他开车不方便过来，温愿就该从他的车上下来了。
　　他脚边的地上是一堆杂草的“尸体”，手里还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看样子等了很久了。
　　温愿在离他三米的地方停住。
　　“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没呢，我站门口看月亮。”
　　温愿闻言抬头看了看天空，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她问“站在这里会好看些吗？”
　　“会啊。”陈祁扔了手里的狗尾巴草。
　　温愿撇撇嘴“那你继续看。”
　　她穿着大了很多的拖鞋，从她下车他就注意到了。
　　上午他发消息过去，温愿说她出去了，外面雨下的那么大，她出去干嘛，回来还是江行舟送的她。
　　“你这拖鞋看着真不错!”
　　阴阳怪气的夸奖，温愿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
　　“说的好，下次别说了。”
　　她提着鞋子去洗衣池那边，民宿里有老实的洗衣池，都是用石头砌的，在后院里，旁边是绣球花，看品种应该是无尽夏。
　　温愿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啦的往外流，她伸手摸了摸水，清凉冷冽的触感，应该是井水，水顺着石槽的沟渠流到花圃里。
　　陈祁看着她蹲在地上刷鞋，小小的一只，衣服背面下摆处有些泥浆点子。
　　“唰唰唰”的声音响起，刷的倒是认真，头发都跟着手上的动作起起伏伏。

　　陈祁抱着手臂“温愿，你有没有心，我在门口等了你这么久呢，你都不问我一句。”
　　活像小孩闹脾气。
　　“我不是问你了吗？”
　　“你说你在看月亮啊!”
　　她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一副“你还要我怎样”的模样。
　　“今晚根本就没有月亮!”陈祁咬咬后槽牙，手指向天空，手指和手臂伸的笔直。
　　他是在cos自由女神像吗？
　　她又仰头看看天空，问他“那你在看些什么？”
　　陈祁这下总算知道何为说话的奥秘了，她三两句就把他弄得哑口无言，甚至还有点无理取闹的味道。
　　“陈祁，你这两天，都不在民宿，我没有过问你的去向，你也没有向我坦白。”
　　“我就是去救援站转了转。”
　　“转了转?当志愿者?”
　　温愿蓦地笑了笑，只是笑不达眼底，水龙头的水还没有关上，在哗啦啦啦的流。
　　“用得着从早上转到晚上吗？”
　　她停了手上的动作，站起来，陈祁比她高很多，温愿微仰着头看她，语气冷冷的有些质问的味道。
　　“转到救援站去找上次在路边看到的那对夫妻，顺便救助他们吗？”
　　“难道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乐于助人，乐善好施，这些都没有错，可是你要明白，这世界上那么多的弱势群体，不是每一个你都可以帮的过来的。”
　　“能帮一个是一个啊？”
　　陈祁不明白，为什么温愿到这件事上像变了一个人，哪怕是她不理解，也该支持的，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做的并不算是一件坏事。
　　“那这次岷川地震，受害者那么多人，你怎么帮?”
　　“你的家底足够支撑你帮多少个人，一个人可以，十个也可以，那一百个，一千个呢？”
　　“你家里有钱我承认，如果你是不学无术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的话，我不会说任何话，我甚至觉得你心善，人傻钱多，可是你进电视台这半年来，你不是，你第一次跟我出来线下实地考察，你看到这些心生怜悯也好，于心不忍也好，你可以帮助那些苦难里的受害者，但并不能一味的发善心。”
　　“就像医生一样，在医院里共情是大忌，我们这一行也同样。”
　　“他们要是有困难，可以找你寻求帮助，而你要做的，是将他们的现状带到大众面前，让大众看到，并且施以援手，并不是凭你一己之力。”
　　“那我做错了吗？”
　　“你没错，他们也没错，但是你不能低估人性，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尤其是钱的考验。”
　　“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最后发现自己做错了啊？”
　　温愿没说话，蓝紫色的绣球在白炽灯下摇曳，水浸湿草皮，鹅卵石的小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迹。
　　鞋子不太脏，她只是被水泡了而已，索性就刷了晒着，这个天气一天就能干。
　　“回屋吧。”
　　她丢下这么一句就提着鞋子转头走了，湿漉漉的鞋滴着水，蜿蜒一路，陈祁想不明白，坐在后花园的躺椅上，椅子一晃一晃的，他人也跟着晃。
　　他确实去救援站了，里面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比起无家可归，更让人痛心的是那些遇害者。
　　陈祁找到了那天见到那对夫妻，男人神色如常，可是那个女人看起来比前几天苍老了很多，她靠墙坐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小女孩一直陪在女人身边，一言不发的，他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了疲惫感。

　　陈祁说可以帮助他们，男人的死鱼般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然后换上笑容，那笑有些意外又有些期待。
　　男人拉着他去了外面，走时看了看地上面如死灰的妻子。
　　陈祁简单的解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家里是开米粉店的，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小儿子没救回来，店子也没了，妻子备受打击，整天萎靡不振的。
　　“家里娃还要读书，现在这么一遭，经济来源也没了。”
　　“哎!”
　　男人摇摇头连连叹气，眼珠转动着面前年轻人的反应。
　　陈祁是做好了准备过来的，这件事他没有跟温愿讲，也不知道温愿会怎么想。
　　“我可以资助你们孩子读书，但是你要保证地震过后，你要送她去读书，如果我发现这笔钱没有用在孩子身上的话”
　　他顿了一下，男人目光殷切，迫切的希望他将下面的话说完。
　　“那往后，我便不会再资助你们了。”
　　陈祁去看男人的神色，前后谈话不过十分钟左右，他脸上原本淡漠的神情消失的干干净净。
　　男人一口答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握住陈祁的手“好好好，谢谢，谢谢，遇见好人了啊!”
　　陈祁抽回手，给男人卡里打过去了一万，随后便离开了，他回民宿发现温愿不在房间里，给她发消息过去，她说自己去了东兴路，正是积水路段。
　　他在路边拦了车要过去，司机说那边路不好走，水积太深不过去，打不到车，去不了东兴区那边。
　　中午他一个人随便吃了点饭，雨是十二点多停的，天开始放晴，下午他在后院的小亭子里坐着，民宿的后院里种了很多花，他叫不上来名字。
　　不知道木门前缠绕生长，开着淡黄色小花的是蔷薇还是月季。
　　温愿发给他的文件，他一一打包好，发给了唐琼。
　　唐琼是主编，温愿说得上是被她一手带出来的，并且是那一批里，最争气的那一个。
　　跟温愿同时间进来那一批人里，三分之二都转行了，有的跑去做娱乐记者，相比他们电视台记者，要要简单很多。
　　里面是那天刚到岷川去普济路拍的受灾害的照片，后面温愿又赶了两篇稿子出来，陈祁从头到尾细细的看了一遍，有理有据，数据准确科学，也具有时效性，不愧是唐主编一手带出来的人。
　　陈祁点开最后一个文件包，是一张照片。
　　没有完全加载出来，看整体色调偏暗，进度条调到最后，照片慢慢清晰，是他自己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生，对着镜头笑着，幼稚的比着一个“耶”，黑色的衣服衬的他眉目清秀，周围是桌子还有吃饭的客人，他站在门口，厚重的门帘被别在门的两边。
　　有时甚至觉得温愿如果不当记者，倒是可以去摄影，她的照片一般对构图和光影有一定的讲究，导致于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也远比别人的要好很多。
　　她在小事上都是如此严谨细致，不必说工作上的其他事情了。
　　他记得温愿刚给他拍完这张照片，她的相机就没电罢工了。
　　所以这张照片是她无意间发过来的，还是原本就是要发给他的。
　　陈祁没管，反手一个保存，反正是他自己的照片，他有权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