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决心 ...
-
“你怎么在这儿？你也还记着？”林千鸦将口中心口压着的疑问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红枝轻轻笑了笑，斜倚在了海棠树上，雕花灯笼被风吹得直打转，在她脸上投下一片交错的光影。
“我来看望故人。”她开口道。
“故人……”林千鸦心中的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是两个故人。”
这话倒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话毕，他便飞奔进了屋子，又蹑手蹑脚地溜到了熟睡的慕青羽的床边。
他脖颈上一直缠着白色的绸带。林千鸦问他，他只搪塞着说是小时候在脖子上留下的一道疤，觉得骇人，便用绸带遮了起来。
林千鸦伸手去解他脖颈上的绸带，那绸带今天缠得很松，轻轻一拉就散开了，露出了慕青羽右颈上的那朵妖冶的暗红色毒花。
与此同时，慕青羽睁开了眼，望向林千鸦的眼神惊讶又期待，旋即又黯淡下去，捂住了自己右边脖颈，迅速从床上坐起身来。
一阵酸涩泛上林千鸦的眼眶和鼻子，直到有些温温热热的东西从脸上滑落，他才发觉自己这是哭了。
他明明是个天生无泪之人……
“你是子衿？”这话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下一个结论。只是说话时，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是。”慕青羽将林千鸦揽入自己怀中，任由他将眼泪鼻涕抹在自己衣服上。他的声音极尽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我就是你的慕子衿。”
林千鸦也不知自己何来的委屈，愣是在慕青羽怀里大哭了一场。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强忍住泪水的小孩儿，有人会帮他擦干眼泪，轻声软语地哄着他，直到入睡。
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少年，大哭了一顿之后，便很快睡着了。
慕青羽帮他掖好被子，笑着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红枝还倚在棠树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会瞒他更久。今日突然把我叫来，还恰好被他撞破，都是你算计好的？”
“他那么聪明，就算没有今日这件事，他知道也是迟早的。坐。”慕青羽坐在了棠树下的石凳上，示意红枝坐另一个。
“不了，我就来看看你，最近怎么样？”
慕青羽笑了指着自己右颈的毒花，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红枝撇了撇嘴：“我的意思是，还有多久，还要多久？”
慕青羽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垂下了眼眸：“要多长时间都是不够的，至于还有多长时间，就说不准了。”
他转头看向红枝：“我只希望他做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可是他这一辈子里面，不一定有你。”红枝的声音极轻，飘散入了风中，却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慕青羽耳中。
他眸光一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枝看着他，思绪飘回了初次遇到慕青羽的那一夜。
那一夜，她循着毒血的异香寻了百余里，终于找到了淮安赵氏的门前。
血色将深蓝色的天空染上猩红。赵氏一家一百多口人，包括看门的那条黑狗都七窍流血，死在了地上。
只有一个人活着。
那是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沾着污血的黑发随风飘飞着，露出颈间那朵逐渐绽开的毒花，飘忽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无措。
“他是药人。”红枝心道，“那今日，便是他药人之身大成的日子。”
她望着满地死尸，那些丧尽天良养药人的人，死有余辜；被药人的毒血杀死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这孩子……
她向小少年走去。那孩子瘦极了，双颊深深凹陷下去，更显得眼睛大的出奇。他生着一双苍碧色的眸子，与他脸上的血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少年咽了口唾沫，开口道：“他们是我杀的。”声音干哑，听得红枝愈发心疼。
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孩子，从小经历了那么多苦痛与折磨，杀了一百多人，如今竟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伸出手想去抱住小少年，却被他躲开了。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错开她的视线，低声道：“别碰我，脏。”
是的，他双手沾满血污，而红枝穿着干干净净的袄子，与四周的污浊格格不入。
红枝笑了，在走到小少年面前，捧起他的脸，摘下了左边脸上繁复的金丝面具。面具下的是肆意生长的毒花藤蔓，它们蔓延着，已经爬到了红枝的左边眼角，妖冶而又骇人。
“你看，我们是一样的。”她轻声说道，将小少年揽入怀中，“跟我回家吧，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于是从那以后，这世上便多了个极擅用毒的青泽毒师慕青羽。
想到这儿，红枝不禁在心里发出了一声长叹。“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这么一句简单的承诺，纵使她妖力高强，能护慕青羽一时，却免不了这孩子为情所伤，因情而死。
她缓缓地开了口：“青羽，你今后是如何打算的？”
慕青羽盯着随风摇曳的雕花灯笼，开口道：“我想问问他的打算，若是他愿意留下，那我们便一起经营这家医馆；若是他仍执意要去江湖闯荡，那便由他去吧。”
“我以为你会陪他一起去。”红枝有些惊愕。
慕青羽轻笑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怎的：“我这身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他重活一次，我只希望他能放下仇恨，做个普通人。”
“可能吗？”红枝冷冷地说道，“你认为他有可能放下仇恨，不再用噬魂之法吗？”
“红枝，我救了他！”慕青羽平静的语气中染上了愤怒，“我亲手杀了那个害得他魂力消损的吴诺，他的魂力现在强大而又健全，他为什么还要再用噬魂？”
红枝发出一声长叹：“书中记载，噬灵者，恨生也。恨解缘灭，噬灵方破。噬魂从未有一日远离他，只要他还是林千鸦，他便仍恨着这世人。”
慕青羽低头不语，其实这些事情他又何尝不知，只是不想承认罢了。这话从红枝口中说出，他心里便更不是滋味。
红枝又开口道：“青羽，你恨他吗？”
慕青羽猛地抬起头，“不”字就在嘴边，可不知怎的，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恨他。你恨他薄情寡义，恨他死不听劝，恨他嗜杀成性，最后还杀了你。”
“够了。”慕青羽说道，只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红枝又叹了口气，上前揉了揉慕青羽的头，轻声道：“孩子，放过他吧，也是放过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