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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梦魇 ...

  •   屋内的林千鸦本应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但他睡得并不踏实,他清晰地梦到了前世发生的那件事,那件他最不愿记起的事。

      “将全天下所有杀手聚集到虚谷,这么明显的圈套,若是去了,十有八九便是赶尽杀绝吧。”慕青羽与林千鸦对面坐着,抿了口茶说,“你要去吗,怀宁?”
      林千鸦低头翻弄着手中的请柬,鲜红的印戳明晃晃地印在纸上。
      皇上的私印。
      这个小破皇帝,比他祖上的那几位还要昏庸残暴,恶趣味也是一堆,想必这次将杀手们齐聚虚谷,也是他的某个消遣。可偏偏……
      “不得不去。”林千鸦抬眼看向慕青羽。对面的人满面忧容,好看的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不由得将人往怀里一揽,俯身去吻他的眼角,慕青羽被他吻着,眉头却依眉头却依旧没能舒展开。
      “若是去了,极有可能被赶尽杀绝;可若是不去,便是违抗圣旨,照样是杀头的大罪。”林千鸦道。
      “那大不了我们躲起来,”慕青羽勾住他的脖子,去吻他的唇,含糊不清地说,“躲一辈子,叫谁都找不到我们。”
      林千鸦没有回答,但慕青羽已经从他的表情中读到了答案:他要去虚谷。
      是认为自己一定可以活下来,还是不愿过一辈子躲躲藏藏的生活呢?
      “我知道你有噬魂,情急之下可以保命,但是怀宁,”慕青羽双手托着林千鸦的脸,与他对视,“那毕竟是上古邪术,对你不可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红枝与我讲,杀戮太多会迷人心窍,最终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我……”
      林千鸦打断了他:“你信我,我不会变成那样。”
      慕青羽低下了头,薄唇轻抿,像是在下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叹了口气道:“那你此去一定小心,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大开杀戒。”
      林千鸦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低声道:“我自有分寸。”说完便起身,背起剑,离开了青溪见。
      慕青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转身回屋,抄起了自己的佩剑半夏,也走出了青溪见。

      虚谷在北泽,很靠近皇都的地方,这里灵气旺盛,是许多修士修行的不二之选。
      然而今日,虚谷谷底站满了乌压压的人群,皇帝明黄色的车辇停在高处,杀手们聚集在低处,仰视着这个即将决定他们命运的暴君。
      皇帝单手撑着头扫视着下面的人群,宛若在看一群卑微的蝼蚁。
      “杀吧,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结束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引得杀手们一阵骚动。
      养蛊。林千鸦心里突然冒出这个词语。但无论如何,最终活下来的这个蛊王,一定是他林千鸦。
      不知是谁先出手捅了身边的人,那场乱斗就这样开始了。
      眨眼之间,谷底的人已经少了一半,血流成河。
      每死一个人,皇帝脸上的笑容便扩大一分,残阳与鲜鲜血融为一体,刺得人眼睛生疼。
      慕青羽负手立在一块更高的山石上,青袍随风飘飞着,与鲜血和夕阳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看着林千鸦击退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只用了剑法和符箓。
      没有用噬魂。
      那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直到日头彻底被地平线吞了下去,皎洁的月光从云间洒出来,照亮了谷底的一片狼藉。
      林千鸦半跪在地上,用玄铁重剑支撑着身体,显然已是疲惫至极。
      突然,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后,挥刀向他砍去。
      “怀宁!”慕青羽心头一紧,想也没想便飞身而下,抽出半夏剑,挡下那一击,又一刀抹了那人的脖子,转身看向林千鸦。
      林天鸦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低着头向慕青羽走去。
      慕青羽收剑入鞘,笑着看林千鸦朝自己走来。
      他挂着一身血污,宛若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黑色的衣袍随风翻飞,玄铁重剑的刀尖上仍滴着滚烫的血。
      林千鸦走近,慕青羽也向他走去,笑容却在一瞬间凝滞。
      他看到了没入自己腹中的玄铁重剑,那刀上是他亲自淬的毒,如今正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中。
      林千鸦倏然惊醒,下意识地将剑往外一拔。
      玄铁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与半夏剑落地的声音重合。
      一瞬间虚谷中翻腾涌动、哀鸣哭泣的鬼魂陡然安静下去,月光照进谷底,那里血流成河,连银白色的月光都被染成红色。
      慕青羽向前倒入林千鸦怀中,冰冷的额头贴着林千鸦的胸口,这个姿势又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进一步裂开,毒血散发的异香将二人笼罩其间。
      林千鸦一手捂住慕青羽腹部的伤口,一手放在他背上,剧烈地喘息着,平日沉静无光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慌张,而他怀中的慕青羽却已是气若游丝,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千鸦才意识到他是在笑,即使腹部的伤口越裂越大,鲜血汩汩流出,他却笑得停不下来,眼角笑出了泪。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但贴在林千鸦胸膛上,每一个字都砸进他的脑中。
      “林千鸦,我真是高估你了。”他如是说道,伸出苍白的手,放在林千压的左边胸口上,自嘲似的说,“你这里,没有东西的。”
      说罢,他又低下头去笑起来。林千鸦张了张嘴,喉结滑动了两下,终究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可是我好痛啊,怀宁!”慕青羽蜷缩成一团,往林千鸦怀里钻,似是要寻找最后一丝温暖。
      他声音颤抖到变形,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来。“我好疼……每时每刻,哪里都疼……”
      他的脸扭作一团,笑声变作抽泣,声音却渐渐小下去,贴在林千鸦胸口的那只手,无声地垂落了下去。
      苍碧色的眸子合住了。
      春水干涸了,一切又倒回到冬天。
      只有冷白色的月光,垂怜似的,照在两人身上。
      林千鸦还保持着刚才替慕青羽捂住伤口的姿势,黑眸却渐渐沉下去,那点儿曾经被慕青羽称作“星光”的东西,融化在了眼底的血色中。
      “没关系的,”他心道,“只要能缝补好这具身体,子衿就能……”
      对呀,他会捏魂之法,只要他修好慕青羽的肉身,在拘住他的魂魄,放回肉身中,他的子衿就能重新回到他身边了。
      待他醒了再向他解释,说自己杀红了眼,一时失手,才……
      这样想着,他便咬破手指,划下血阵。
      “轰!”无数交错的红线从阵中伸出,缠住每一个妄图逃离谷底的魂魄。
      尖利的哀鸣响在他耳边,他却在寻找着熟悉的声音。
      “你这刀不错啊,要不要考虑往上面淬个毒,保证见血封喉。”
      “林大人大驾光临寒舍,我怎敢不拿出最好的毒来招待呢?”
      “这是我自创的毒,叫虞渊。”
      “待你娶了我,我再把解药给你,要不然你后悔了怎么办?”
      “怀宁,轻一点,疼。”
      “这命已经够烂了,下辈子我不做毒师,你不做杀手,我们去做一双鸟好不好?”
      “那你此去一定小心,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大开杀戒。”
      “林千鸦,我真是高估你了,你这里,没有东西的。”
      “怀宁,我好疼……”
      第一遍,没有。
      第二遍,没有。
      死水般的黑眸中结出一层冰霜,慕青羽魂力向来虚弱,不可能走的这么快,再找一找,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的。
      第三遍,仍然没有。
      第四遍,没有。
      第五遍,仍旧没有。
      没有的,再找多少遍也没有。
      他眸中染上血红,目眦尽裂,发疯似的在红线间穿梭,每抓住一个不是慕青羽的魂,便吸收一个。
      最后,谷底没有红线了。
      没有一根红线上,系的是慕青羽的魂魄。
      他回到慕青羽的尸体旁,用手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和嘴角的血污,却发现,原来最脏的地方,是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他抱住慕青羽,用手去探他的灵识,灵识崩裂,灵台尽毁,魂魄自然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道,紧紧搂住慕青羽早已冰凉的身体。
      毒花还在继续生长着,但没有了身体里的魂魄为它提供养料,它便开始侵蚀这具身体。
      于是爬遍满身的红纹肆意地生长着、蔓延着,宛若舞动着的鲜红触手。
      慕青羽的身体开始从脖颈处腐烂,化为绛紫色的肉泥。
      他曾对林千鸦说过,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世上最致命的毒。
      如今他死了,尸体化为烂泥,也仍是这世上最致命的毒,毒在某些人身上,毒在某个人心里。
      无药可医。
      林千鸦无力阻止毒花侵蚀他最爱的人的身体,他杀过很多人,但他只会杀人,以至于最后嗜杀成魔,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慕青羽的身体完全化为毒泥,渗入大地。此后的虚谷寸草不生,活物难行,常年毒气弥漫,冤鬼聚集。
      林千鸦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泥土。他天生没有泪水,上天告诉他切勿成为有情之人,就算他悲痛欲绝,也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和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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