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阿罂ovo

11、崩塌

　　林千鸦陡然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黏汗，喘着粗气，心跳快得吓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梦到前世的场景？那明明是他最不愿记起的，最希望扼杀的回忆。
　　重活一世，他早早便暗自立下誓言，自己不会再让子衿受到任何伤害，前世的悲剧不会在现世重演，他一定能够做到。

　　慕青羽没在屋内，那便大概是在屋外和红枝聊天，林千鸦瞥见了门口衣架上的大氅，这么冷的天，他竟不穿大氅在外面吹风！
　　于是林千鸦立即将大氅取了下来，推门走了出去。
　　院里只有慕青羽一个人，红枝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慕青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林千鸦有一瞬间的呆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慕青羽。即便当年在青泽，他也没有见过慕青羽将头发蓄的那样长。记忆中，那个人是懒得打理这么长的头发的。长到，他坐在石阶上，鸦羽般的乌发便铺散开来，银白色的月光倾泻，那乌发便闪动着皎皎流光，宛若飞瀑，又似银河。
　　那真是极美的模样，林千鸦痴痴地望着慕青羽的背影，心中却突然生出几分恍惚来。
　　好陌生。这样的子衿对于他来说，太陌生了些。
　　在他看来，子衿应和自己一样恨着世人，所以他不明白为何子衿会开一家医馆，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他既然重活了一世，便要带着子衿一起，将前世伤害他们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杀死，让他们明白何为因果报应，何为天道轮回。
　　这样想着，他便走上前去将大氅披在慕青羽身上，绕到他面前蹲下，笑着抬头看向他。
　　慕青羽没有笑。或者说，他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半睁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子衿……你怎么了？”林千鸦小声问道。
　　突然，他手背上一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滴在了他的手上。
　　泪珠从慕青羽的眼角涌出，划过清瘦的下颌，最终滴在了林千鸦手上。
　　冷得彻骨。
　　慕青羽合上眼，缓缓开口道：“我还是……太自大了。”
　　话音未落，两人四周的景物便开始褪去了色彩，变为大片大片的空白。
　　梦境开始崩塌，身处梦境中央的两人，一人化作了漫天飘飞的棠花花瓣，一人化作了散落一地的乌黑鸦羽。
　　林千鸦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怀宁，对不起……”

　　疼痛又一次袭来，是魂魄被分尸时才会产生的不安与恐惧。
　　对，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为何自己会跌入虚骨谷底，被万鬼分尸。
　　慕青羽死后，他带上半夏剑，离开了爱人的长眠之处。
　　从此世上没了青泽毒师，没了杀手林千鸦，却多了复双剑的人面鬼、大魔头、林疯子。
　　他愈发嗜杀成性，所到之处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人们都说，林千鸦疯了。
　　他是真的疯了，除了杀人炼魂，便是喝酒。喝的酒，是他曾与那人对饮的青竹酒，喝了酒，便杀了店家，血溅在酒杯里，那青绿化作殷红。
　　这样过了很多年，他已经完全靠吸收炼化的魂魄维持生命，终日精神恍惚，不人不鬼。
　　他游荡着，回到了虚谷边，那是爱人的所在之处。他失足落了下去，被鬼魂啃成了齑粉。
　　真是讽刺。
　　一个嗜杀成性的恶魔，杀死了自己的爱人，最终被鬼魂所杀，和爱人一起长眠于谷底。
　　他再次闻到了熟悉的异香，那是只有慕青羽的毒血才能拥有的气味。
　　对呀，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青泽毒师慕青羽最擅用毒，尤擅制幻，自己曾经中过那么多次招，死前还要再中一次。
　　原来那人用自己最后的力气，靠着这一身毒血，为他生造了一场大梦。
　　那人希望他能在梦里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放下仇恨，做个普通人。
　　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啊。
　　子衿，对不起……
　　他这样想着，最后一丝意识也消散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