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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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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伟说的法子确实奏效,自那之后,周危感觉郑斯宜确实不像以前一样躲着他了。他曾跟她说,笔记本上不会的可以来问他,但她一次也没来问过。
直到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她拿着成绩单回家,头埋得低低的。祁红看了她的成绩单,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周危也瞥了眼那张纸条,不算太糟糕,但是偏科很严重。
祁红和她商量,要不请个老师来家里上课,提一提分?
她轻声问:“那学费……”
祁红安慰她说:“你不必担心,我来出就是。”
她沉默了。
周危抬起眼,恰好看见她皱起两条细而秀长的眉,一副很纠结的样子。然后,他听见她说:“阿姨,我想自己再努力一段时间。”
祁红劝她,如果高一没打好基础,高二会更吃力,补习的话要趁早,但她只是沉默不语,那张莹白的脸低低埋着,教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妈。”周危把手中的书合上。
祁红回头看他。
“阿熠不肯,你就不要再说了。”
祁红以为他是来捣乱的,狠狠瞪他一眼。
“现在要学的内容也不难,阿熠如果有不会的,来问我就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祁红倒是觉得这也算是个不错的主意,周危自小成绩就好,辅导一下阿熠确实没什么问题,但他现在高三,正是关键的阶段,这样会不会耽误他……
“还是不要了吧……”
谁也没想到,是郑斯宜先开口的。顶着两人的视线,少女抿了抿唇,轻声说:“要是因为我,耽误了哥哥高考,那就不好了。”
“花不了多少时间。”周危笑了笑,直截了当地说,“以后你到我书房来写作业,有不会的直接问我。”
少女微微睁大了眼,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这件事就这么被敲定了。
头一回来他书房写作业时,她敲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她很有礼貌,甚至可以说礼貌得过了头,生怕打搅他,写作业时只占据了很小的一个角落。
他在写卷子的间隙偶尔会抬头,总是看见她低垂的头。哪怕是极偶然打了个照脸,她也会很快低眉垂眼,两片长长的鸦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这些天她在这儿写作业都很安静。如果不是抬头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会以为她并不在——她好像尽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看见她皱着眉,在试卷上画了个圈,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处。
是不会吗?
“碰到难题了?”他问。
她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他站起身,“是不是有不会的题?”
她纠结了一下,给他指了指一道题,那题前面画了个圈。他扫了一眼,这面卷子上起码有四五题都画着圈,可能都是她有疑惑的。
他该学的已经学完了,现在有时间,便索性拉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给她讲知识点,再讲题。
讲完,他问她:“懂了吗?”
她点点头。
接着他指了另一道题,也是她画了圈的题,与他刚讲的那道题同属一个知识点,“那你来说下这道题怎么解?”
她眨眨眼,用指尖指向自己,“我吗?”
“嗯。”他点头。
如果她能解出这道题,并跟他讲清楚,说明她是真的懂了。
她深吸一口气,开了个头,讲到一半之后,卡了。他耐心等着,只见她那鸦羽般的眼睫眨啊眨,然后泄了气。
“我感觉我好像知道怎么做……”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很气馁地说,“但是,我、我讲不出来。”
“没事的。”
一听就会,一做就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拉过作业本,给她把知识点掰开来,又讲了一遍。
“……这次明白了吗?”
“应该?”
“那你再试试这道?”
这次虽有磕巴,但到底是把题目的要点都完整地讲了出来。
“我这次讲的对吗?”
她的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开心,于是他也忍不住弯了弯眼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奖道:“全对,很棒。”
她愣了一下,他想起她羞怯的性格,刚想收手,便见她对自己不设防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他一怔,旋即也笑了。
心情像随风飘荡的、轻而柔的芦苇。
或许是两人经常在一起写作业,周危明显感觉她对他要亲近一些了。以前就像一个紧紧关闭的蚌,而现在她会主动来问他问题了。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后来母亲有私底下问他,妹妹有没有主动请教他,补习效果如何?
他想了想,回答说,还不错。
这种转变也体现在成绩单上。新拿回来的期末的成绩单明显要比期中的好看许多。母亲很开心,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在饭桌上宣布这是给妹妹的嘉奖。她的脸颊飞红,但笑得很开心。
他在一旁瞧着,也在笑。
他想,她应该是习惯了在这里的生活吧?
她从到这个家的第一天起,就是紧绷且不安的,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的灰雾。她带来的东西少得可怜,住了这么久,她的房间仍空得像无人居住一样。
他能感觉到,她总是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很怕给他们惹麻烦。
明明是该叛逆的年纪,她却太乖了,乖到……有时候他会心疼她,也会想她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一个雨天,很偶然的,他知道了。
此地的雨总是来得很急,他担心她没带伞,便穿过连廊去她班上找她。窗边的同学听说他要找她,回头往她位置上看了眼,对他说:“她好像不在班上。”
还没到放学时间,或许是去厕所了,他决定在门外等她回来。
另一个准备进教室的同学看到他,脚步一顿,“你找人吗?”
“嗯。”他点头。
窗边的同学替他补充说:“他找郑斯宜。”
那同学“啊”了一声,说:“我刚看到她往那边了,好像校外有人找她。”
周危蹙眉,“什么时候?”
“就刚刚啊。”
“麻烦问下在哪个门?”
“后门。”
他匆匆谢过对方,直奔学校后门而去。
雨渐渐大了。
快到上课时间了,学生都陆陆续续往教室里走,通向校门口的路寂寥无人,因此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她。
隔着门闸,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正跟她激动地说话,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来那是她父亲——以前每次见到他都是西装革履的,今日他头发蓬乱,衣服皱巴巴的,看起来很落魄。
待走近了些,他隐约听见男人训斥她:“……不孝女,我只是让你把钱暂时借我周转而已,我又不是要吞了你的!”
周危扬声叫她:“斯宜。”
她仓皇回过头,看见他,很快垂了头。但他还是看到了,她的眼圈分明是红的。
男人见他走过来,讪讪住嘴,搓了搓手,“是小危啊。”
周危对他淡淡地点头,说:“叔叔您来这儿,怎么不提前和我们说声?我们也好招待您。”
男人讪笑道:“没事,我就是来找斯宜说件事儿。”
“现在快上课了,有什么着急的事儿,您也等回头放学后再跟斯宜说吧。”
男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面前高瘦的少年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把后路堵死了:“再有天大的事也不好耽误学业啊,您说是不是?”
少年人身量极高,还未成年个头便压了他一头,垂着眼看他,不笑的时候像极了他那不苟言笑又位高权重的父亲。
想起他那父亲,男人便不自觉收了话头,服软道:“那后面再说也行。”他浑浊的目光看向郑斯宜,语气明显硬了许多,“你放学后给我打电话。”
她低着头,不说话,男人有些急了。
周危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一副保护的姿态,他不给男人再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道:“要上课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管闸门外的男人是什么反应,带着她就往学校里面走。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微微颤抖。等楼道转角隔绝了校园外男人的视线,他才松开手。
“他找你要钱,是吗?”
虽是疑问句,但是却是陈述句的语气。他虽然只听到了半截,但是结合男人形容落魄的模样,不难猜到他的来意。
少女的头深深地埋着,半晌,才“嗯”了一声。
周危皱眉,她母亲过世后是给她留了一些财产的,那些财产和她家的资产相比,不过是小部分。她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来此地找她要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问:“你答应给他了吗?”
“……没有。”
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带了些许压抑的哭腔。
他叹了口气,半蹲下来,不出意料地对上了她通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眼睫毛都沾成了一簇一簇的。
她好像不想让她看到她哭泣的样子,抿抿唇,侧过头。
这场景比最难的题还要棘手——怎么哄女孩儿,让她别哭了?
他没处理过,想不到该怎么办。
女孩儿的脸上全是泪,她伸手去擦,怎么都擦不尽。他摸遍身上的口袋,也找不到一张纸巾。
雨后,树梢尖端的露水不堪重负地滚落,直直砸在他的脊背上。
最后他认命了,伸出手胡乱揩掉她眼角和脸颊上泪水,少女脸颊的肌理很柔嫩,是完全不同于他自己的皮肤触感。
她完全愣住了,也忘了哭,只是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我会帮你的啊。”
他收回手,微微偏过视线,盯着墙角顶出来的野草,话音稍顿,又说了句:
“……你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