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变》之盈

21、第 21 章

　　周危还记得那年的夏日。
　　那年天气很反常，忽而晴忽而雨。台风过后的一日，夏日聒噪的蝉鸣声里，他的母亲在饭桌上向他父亲和他宣布，她要把故去的闺蜜的女儿接来家里亲自照顾——小女孩儿太可怜了，爷奶不爱，爸爸不疼，新进门的后妈处处针对，生活得如履薄冰。

　　家里话语权最大的是母亲，父亲表示没意见，他就更没有意见了。母亲征得他们的同意之后，很高兴表示会早些接妹妹过来。

　　他记得那个妹妹有一双很大的、怯生生的眼睛，性子很静，好像不太爱说话。

　　只是过了两三周，仍不见家里多出一个人。他还问母亲，人什么时候来？母亲的眉头皱着，叹气说，还要一段时间。他点点头，没再过问，彼时他正处在高二升高三的阶段，假期要补习，也顾不了那么多大人之间的事情。

　　直到某天放学，他照常回家。
　　刚进家门，他便看见门边的鞋架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双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白鞋，鞋型小而秀气。他把自己的鞋放在他惯常放的位置，正好就在那双鞋旁边。

　　听见门锁开合的声音，他母亲从里间转出来，眉眼带笑，“你回来啦？”

　　“嗯。”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家里来客人了？”

　　“不是客人，是家人。”母亲笑着说，“你快来跟妹妹打声招呼。”
　　母亲的语气是罕见的温柔。

　　周危心下了然。他顺着母亲的视线看过去，一个文静瘦高的女孩儿拘谨地站在桌边，手里抱着书包。那双眼睛如他记忆里一般，很大，怯怯的。

　　她好安静，安静得像一道影子。

　　他对她点了点头。
　　而她好似被他吓到似的，都不敢抬头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哥……哥好。”

　　他心想，哥哥这两个字是烫嘴吗？于是他又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接，女孩儿飞快地收回视线，往他母亲身后躲了躲。
　　这反应……他是很吓人吗？

　　她性子真的很静。如果不是饭桌上多了一双碗筷，他时常忘记家里多了一个妹妹。她也好似有意躲着他似的，两人打个照面，他还没说什么呢，她就一溜烟缩回房间里去了。
　　他真有这么可怕吗？
　　要不然为什么她一见到他就躲？

　　周危很不解，为此还特地问了好友梁嘉伟，“我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吓人？”

　　梁嘉伟差点一口水全部喷到他脸上和身上。

　　周危皱眉擦掉脸上的水，很不爽，“你有病？”

　　“你才有病！”梁嘉伟被呛得脸红脖子粗，“你无端端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干什么？”

　　“你回答我就行了。”

　　梁嘉伟无语凝噎，然后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远处楼层和近处趴在窗户上有意无意看过来的女孩子们，一双死鱼眼盯着周危，发出灵魂叩问：“你不如去问问她们？”

　　周危：“……”

　　好友很八卦地凑过来，“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要不要我帮忙参详参详？”

　　周危把他的脸推开，冷脸翻书继续写题。

　　梁嘉伟悻悻地回到自己位置上，过了会儿，他听见身旁的人说：“是我家的妹妹，我感觉她好像有点怕我。”

　　“有血缘关系的吗？”

　　“没有。”

　　“那算哪门子妹妹？这种我见多了，先是朋友后是妹，最后变成小宝贝。”

　　周危很无语地横了他一眼，“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真是我妹妹，她是我妈朋友的女儿，现在住我家。”

　　“什么情况？怎么会住在你家？”

　　周危隐去一些个人隐私，掐头去尾给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梁嘉伟了然，说：“这题我会啊。
　　“这种情况和你吓不吓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应该是刚就换了环境，不太适应。”

　　“一般要多久才能适应？”

　　“这个跟时间长短没什么关系的啦，跟人有关系。主要是有没有认同，或者说认为这个环境是安全的，她是被认可被接纳的。”

　　“可我爸妈都挺欢迎她的啊。”
　　周危不解，相比较而言，他母亲在她身上花的心思比他还要更多些。毕竟周家夫妇比较信奉“儿子糙养，女儿富养”的理论。

　　“那就可能是她比较胆小，容易被吓到吧。”

　　周危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

　　梁嘉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你这什么眼神？”

　　“那我要怎么做？”

　　梁嘉伟：“……”
　　问问题就问问题，干嘛用这么瘆人的眼神盯着他看？！

　　梁嘉伟深深呼吸，很诚恳地对他说，“首先，笑一笑。”

　　周危：？

　　梁嘉伟用手指把他的嘴角撑起来，说：“不要用一副扑克脸对着女孩儿，会吓到她的，笑一笑，然后，再对她友善一点，说话轻一点，温柔一点，好吗？懂了吗？”

　　周危若有所思。

　　晚上放学后，他思考着梁嘉伟给他的行动指南，心中有数了。他推开家门，鞋架上摆着一双小白鞋，他便知她已经回到了。按照之前的惯例，她回到家之后，应该会先去帮他母亲做事，这个时间点，他母亲会在厨房备菜。于是他提步往厨房走去，果然看见她们两个挤在一起洗菜择菜。

　　听见动静，祁红对他笑，说：“哥哥回来啦？”

　　周危“嗯”了一声。自从家里多了一个孩子，母亲偶尔会叫他“哥哥”。

　　她也跟着叫了一声“哥哥”。

　　他想到好友给的秘籍，便试着弯了弯唇角，温声说了句：“阿熠好。”

　　然后，他便看见，她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又睁大了一些，然后飞快别过眼。

　　那天晚上，他能感受到她偶尔在偷偷看他，不过她一旦察觉到他可能要转过眼或者转头，就会立刻移开视线，像极了某种警惕的小动物，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马上缩回安全的洞穴里。

　　——对她再友善一些，再友善一些。

　　他用纸巾擦了擦唇，心里已然有了计划。吃完饭后，他出声叫住准备溜走的她：“阿熠，一会你来我书房一趟。”

　　她呆在原地，“啊？”

　　他忍不住笑了下，说：“有东西给你。”

　　周危回书房就开始翻箱倒柜，把他之前的笔记本全部翻出来，并按顺序全部摆放整齐。他发现她之前所用的教材和书籍跟现在上课用的并不完全适配，再加上初中升高中本来学业压力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也许这些资料会对她有用。

　　稍晚些时候，终于有人在轻轻敲门。声音很轻，敲一下停几下，有礼貌极了。

　　“请进。”

　　门扉慢慢转开，露出她莹白的脸颊。她没在座位上看到人，有点茫然，然后眼睛转了转，才看见他站在小架子上，手里抱着好些书。

　　他居高临下地把书递给她，“喏，拿着。”

　　她乖乖接过来，明明是有点疑惑的样子，但也没问他这是什么。

　　他跳下架子，拍了拍手上的灰，主动道：“这些都是我以前的笔记本，可能会你有用，你拿回去看看吧。”

　　闻言，她眨了眨眼，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笔记本，然后双臂抱紧它。淡色的唇紧紧抿着，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却又望着他，好似有话要说。

　　他笑了笑，主动说：“这上面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半晌，她垂了眼。
　　然后，他听见她轻声说了句：

　　“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