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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妮妮,我带你去林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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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的高三生活充满紧张而乏味,每日两眼一睁不是刷题就是模拟,项晨修虽盯得紧,却也不忘每周抽出两节课来让他们在体育课上极致放松,整个高三年级,就他们班还保留着一周两节体育课的规矩。
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着急得不行,因为班上总体成绩还可以,但是几次模拟考的成绩都不太稳定,时高时低的排名让两位老师感觉像在坐过山车一样刺激。
他们害怕也是有原因的,毕竟高考科目末位者要被罚写手写检讨书,并当众在批评大会上念出,还要扣绩效,罚款,踢去基层支教,这种种责罚只要其一就足以折磨人了,更何况是全上。每当这时,语文老师内心深处又想重拾棍棒,可项晨修说过的话又不停在她脑海中盘旋。
英语老师害怕归害怕,但始终没有想过要以雷霆手段来逼迫这群学生,他只是暗觉不公,凭什么那些老教师可以选择学生,选择班级,就她们选的那群学生,一个个不是天赋异禀便是在高一时就在拉完全部课程的尖优生,换作一个新手小白来教也可以有百分之九十的本科上线率。
抱怨归抱怨,英语老师还是秉承着自己分到什么种子就种什么花,只用心呵护,力求它不长歪便很好。
好在班上也自觉,成绩虽上虽下却是努力进取的。在各科老师陪着紧张备战了一年之后,她们终于上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高考的三天她全程由项晨修接送,父母因公司事忙依旧没来,在她们心里,已然把项晨修当作了安妮的第二监护人。高考第一天时安妮惊奇地发现坐在她前面的人竟是张老师的外甥女刘佳佳。她发现后排的安妮时突然冲她一笑,并未说话。
考完她回到车上和项晨修说起此事,项晨修说:“她去年的志愿被张老师改了,录取的学校不太理想,她自己本身也不想学理科,好像和家里闹了一场,也把张老师对她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家里,她妈妈认为那是正常的教育,她父亲不认同,两夫妻大吵一架,她闹着吃了一整瓶安眠药,最终她父母离了婚,刘佳佳归她父亲抚养,送到校外补习机构补了一年,今年以文科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安妮惊得目瞪口呆,半晌问项晨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项晨修笑她的关注点总是与旁人不同:“刚才等你们出来的时候学校女老师闲聊时听见的。”
她捂嘴偷笑:“你还会去偷听八卦。”
高考之后安妮被安排和夏熙熙去国外旅游,录取通知书到时是项晨修打电话给她的。她父母的原意是将她送到国外和夏熙熙一起读,她却在接到电话的第一时间跑回了国。
项晨修正在学校和学生们整理着的录取通知书,他班上的学生考得不错,百分百的本科上线率,有大半是 985,安妮也在这其中之一。这成绩惊掉了尖子班老师的下巴,毕竟建校以来,平行班还没出过这样的成绩。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也因此一战成名,被市里评为市级名师。
在市里颁发奖项的那天,项晨修没有去会场,黄老师站在台上作为优秀教师代表发言,她第一次在这么多同仁面前发言,而这些同仁多是她的前辈。
她的发言极具谦逊,底下也没有多少人认真听,她不在乎,只说着这几年的教学经验,最后,她提高音量对在场所有人道:“我的成功,其实算不上成功,与其说是我成就了孩子们,不如说是孩子们成就了我。一颗好种子,在谁的手里都会发芽,但我们作为教育者要知道,滚烫的热水,是浇灌不出娇艳的花朵的,而我们除了传授知识,更要教会学生们如何自己爱自己,他们才能去教别人如何爱别人。”
安妮的通知书在项晨修手里,她在项晨修面前郑重地拆开那精美的封面,看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抱着项晨修哭了起来,办公室见怪不怪,每年都要有这么一场师生之间的激动,可只有项晨修明白,她为了这份和安娜一模一样的通知书,熬了多少个日夜。
她去大学那天是项晨修送去的,中秋节在正好处于军训期,他放心不下又开车给她送去月饼。
项晨修新接手了初一的学生,还是和以前的两位老师搭班。
安妮在大学的日子过得极为单调乏味,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到点上课,其余时间都在图书馆耗着。
时间就这样按着年过,一年又一年,安妮修完了大学四年课程,又被同校的冯教授要去考她的研究生,她享受这样的读书生活,尽管乏味,却充实。
她读完研究生又被另一个教授暗示去考他的博士,她没拒绝,继续在学校攻克了好几年,反正父母给的生活费足够她日常开销,她甚至还存下了不小一笔财富。
可尽管她每天在学校里,上着课,读着书,如此忙碌,却依旧觉得心里缺了很多东西,她说不上来缺了什么,只觉内心空洞至极。尤其在她即将博士毕业,导师提过很多次找工作事宜,她总觉得心里又慌又乱,在她的心里,还没做好工作的准备,她不明白自己能胜任什么工作,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和同事打好关系,她害怕交朋友,害怕群居,她害怕自己就这样一直毫无价值的活着,项晨修说过的,他们一起,好好的活,好好的替安娜活。可是她不知道,怎样才是好好的活。
越临近毕业,她老是梦到第一年初一时,王迪,张老师,刘佳佳,蛇缠着她的脚,她只能从那高楼上跳下…每次梦醒总是半夜时分,她醒后却再也不敢睡着。
王迪她们已经离她千远万远,就算再遇到时,她也只会冲着她笑,像多年未见的老友。
就连张老师,在毕业时还笑着对她说:“安妮,你好像瘦了不少哎。”
她们好像全都忘了,可是她却一直也忘不掉。
直到她在半夜哭着打电话问项晨修:“项老师,我还可以再读书吗?”
直到此时,项晨修才察觉到她出问题了,他连夜开车到她的学校,她大一时就在校外租了一个公寓,没有住宿舍。他赶到她的住处时已经天亮,上楼时正遇到她背着书包下楼。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项老师,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她像个无事人一样,问她:“要去上课?”
她点点头,随即道:“你来了的话我可以不去。”
他摆摆手:“给我钥匙,我上去等你,你下了课再过来。”
她懵懵的将钥匙给他,看着他上楼再转身去学校。
项晨修打开小公寓的门,里面不算整洁,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去书房看看,书房里全是书,柜子里堆满了就买了几个书架,书架上也塞满了就放在桌上,只有一小块放电脑的地方。
他看着电脑桌旁的咖啡,是黑咖啡,提神用的,他到此刻才明白,她还没有完全从那场霸凌风暴中走出来,她将读书,书本打造成了自己的一个舒适圈,她害怕走出这个圈子,总有一天会遇到她们,她们当然不会再霸凌她,但是她们曾经的霸凌的阴霾还在她的身上,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他怨自己应该早早察觉到的,从她选择读研究生的时候,她已经钻进了这个自己为自己所建的保护圈。他总以为女孩子多读点书没什么坏事,再加上如今就业压力大,工作不好找,所以鼓励她多读书,多考证,如今看着她满屋子的书,满墙壁的证,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她从这个圈子里拉出来。
安妮放学时项晨修已经等在了门口,她欣喜朝他跑去,他说:“走吧,去外面吃饭。”
她却拉着他,神色不太自然:“我们回家做吧,我学会了做饭。”
他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刻意逃避,在上个学期,她还天天在校门口吃饭。
于是他拒绝了她的提议,带着她去了校外的那条美食街,一路上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他将她带到一个饺子馆停下,点了两份饺子,四个蒸菜,一份列汤,两份米饭。
她坐在座位上仍旧四处张望,在排除危机后便安心吃饭,项晨修吃饭时不喜欢说话,于是两人与旁边的人们不同,只顾着进食。
“项老师?”“哇,真的是你啊!”突如其来的叫喊声引的餐厅里不少人侧目。
项晨修扶了下眼镜看清来人,虽然变了不少模样,打扮也不似学生时代,但是项晨修还是勉强能认出来,他不太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王迪?”
女生惊喜地答应:“嗯嗯嗯嗯,是我是我。”
转身又看到安妮,她随手拉了张凳子坐在安妮旁边:“安妮,好久不见啊,从上学期见面都好久没遇到了。”
她这一开口,项晨修看了安妮一眼,她总算明白她这一路东张西望的是在找谁了,那不是在找人,是在躲人。
她低着头“嗯””了一声,身子却僵硬地往里侧,手也紧紧抓住桌子边沿。
王迪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只对项晨修道:
“项老师怎么在这里啊?不会是调来大学了吧?”
她开着玩笑。
项晨修放下手中餐具,拿过一旁纸巾擦拭嘴角,礼貌道:“没有,你呢?你怎么在这里?”王迪笑道:“我大学毕业后在这开了家舞蹈班,平时接一些商演,再收一些学生。”项晨修点头道:“挺不错的。”
她也笑着答:“还凑合吧。”
项晨修没有再搭话,场面一时尴尬,她站起身道:“那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项老师有空去我机构里玩玩。”
这次项晨修答了:“好的,再见。”
她拍了拍安妮肩膀,道了声再见便去前台打包餐食走了。
听到她走远,安妮才将紧握桌沿的手松开,她这才发现项晨修一直看着她。她有种被别人窥视的不适感,干脆主动坦白:“我不想遇到她,当年的那群人,我一个也不想遇到。”
他没有再吃下去的胃口,将碗筷推向一边问她:“害怕?所以想继续待在学校?”
她说:“不是害怕,也不是因为害怕所以想留在学校。”
项晨修没明白她的矛盾点,只能交叉双手坐等她的回答。
她将头趴在桌上:“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那么若无其事地跟着打招呼,就好像,我们是多年未见的好朋友一样。”
她继续说:“我想让她向我道歉,想让她过得很差很差,想让她不要出现在我身边,可是好像这一切都做不到。可是,又可是,好像就算她真的如我所愿成为那个样子,我心里也还是会很不舒服。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有精神病了。”
她抬眼望他,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回答,可是他皱着眉,似乎也不知道答案。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能无奈开口:“妮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或许,时间会解决这个问题吧。”
她眨着眼睛:“你是说时间会使我忘掉这一切吗?”
项晨修伸手摸摸她的头:“不,你不用忘掉,你,你可以记着,但是不要以此来惩罚自己,你记住,你记住这些事的原因正是因为你要记住爱自己,而不是让这些事使你再次放弃自己。”
她又垂下眼睛:“我想继续读书,我想留在学校,是因为我找不到在外工作,生活的意义。我感觉我的人生毫无价值,我看她们在奶茶店打工,在摩天大楼里工作,在大街上打扫卫生,在执法单位上班,好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就我,挤不进去,我像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草有草的用处,花有花的价值,就我,我不知道。”
她的话语极度混乱,这混乱中夹杂着一些对生活的恐惧,无措,茫然,以及无能为力。
他看着眼前的她,突然就好像看到了初见时的她,那时的她眼里只有恐惧,自卑,他和安娜将她慢慢将她从那深渊中救出,却没想到那深渊里的寒气还笼罩在她身上,久久不能散去。
他思索半晌,最终做出一个令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决定,他开口:“妮妮,收拾东西,我带你去林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