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号哭荒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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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塞帝国首都，圣城皇宫。
时值万籁俱静的深夜，街灯的灯油已经半数燃尽。
这是独属于沉眠与梦乡的国度，是黑暗最为浓重的黎明时分。就算最亲近夜晚的剧作家与政客，此刻也该吹熄灯烛，酣然拥抱睡眠。
然而，皇宫偏侧的寝殿里，却燃着明亮的烛火。
“啪！”
精致的银酒杯被愤怒地抛出，杯中残余的半杯深红色酒液追着酒杯的路径，在半空中泼洒出晶亮的水痕，继而噼里啪啦地坠落，摔进丝绒地毯中。
怀抱着托盘的侍女惶惶地低垂视线，不敢对陡增的工作量表达半分不满。
“依然没有消息？”坐在主座上的年轻男人冷笑：“我给了你足够将整座圣城颠覆过来的时间和钱财，我亲爱的骑士长先生交给我的答复却是……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在他翘起的尖头皮靴前，单膝跪着一名身穿暗色甲胄的骑士。
“我感到很抱歉，胡纳殿下。”
“你的抱歉不值半枚铜币，先生。”
伦塞帝国皇室的皇次子——胡纳·安提·普尔朗，伸手从女仆的托盘里拿起崭新的酒杯，边摇晃着杯子边眯着眼睛审视面前的骑士：
“两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骑士，和一个重伤的女占卜师——就算连夜翻墙逃出圣城，也该在城墙边留下三人份的脚印，你不可能找不到任何踪迹，路易吉先生。”
单膝跪地的骑士将头颅垂得更低：
“我很抱歉，胡纳殿下，但目前掌握的踪迹的确非常有限，并且……”
“嗯哼？”
“线索的断裂无迹可寻，我甚至不知该向哪个方向探查，殿下。”
胡纳不屑地冷笑一声，慢慢摇晃酒杯：“那就让我听听你的调查结果，先生，这将决定你在我心中的估价——你明白我的意思。”
馥郁的酒香混着辛涩的汗水滴落在绒毯上，骑士垂着头开始复述调查结果：
“7月17日夜晚，罗纳·利茨尔与他的两名队员在城门处登记，乘坐教廷的专程车辆返回圣城，当夜于圣城主教堂留下来访记录，署名是罗纳·利茨尔本人；
“7月18日下午，罗纳·利茨尔在西区红橡木酒馆饮酒，有酒馆店员提供的目击证据称，临近傍晚时，艾莉·蒙托里出现在酒馆中并突发急症，西区的医院有相应接诊记录；
“同日夜晚，蒙托里家族出面将艾莉·蒙托里转入圣城皇家医院就诊，病房号019，位于皇家医院顶楼；
“7月19日清晨，蒙托里勋爵夫妻与布鲁克·彭特在圣城皇家医院登记探访，前者很快离开，后者应护士要求留下陪同患者；
“7月19日上午，罗纳·利茨尔前来皇宫，请求面见皇储……希恩泽尔殿下无果后离开，并于午后时分在皇家医院留下了探访记录；罗纳·利茨尔与布鲁克·彭特于当日傍晚离开医院；
“同日夜晚，蒙托里勋爵夫妻再次探访艾莉·蒙托里，值班护士称听到019病房传出激烈的争吵声，随后勋爵夫妻愤怒离开；
“值班护士随后查看019病房，艾莉·蒙托里一切正常，只是拒绝进食晚饭。
“但，目前能找到所有的线索就到此为止了。
“7月20日清晨，医生查房时发现艾莉·蒙托里凭空失踪，值班护士称前夜宵禁后就没有人出入过顶楼病房。
“罗纳·利茨尔与布鲁克·彭特同样从20日起销声匿迹，圣城与附属城镇的城门处都没有他们的出入记录，此后至今，圣城没有任何人目睹过这三人的踪迹。
“属下已经调查过圣城内外可能留下踪迹的全部商铺——教堂，冒险者协会，神秘商店，酒馆和甜品商铺，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线索。”
胡纳冷笑一声：“蒙托里勋爵夫妻呢？他们的家族封地在野百合镇，想办法把三个人放出圣城简直轻而易举吧？”
“蒙托里勋爵夫妻只带了四名仆从来到圣城探望女儿，截止今日调查时，六人都没有离开圣城的记录；此外，20日上午正是蒙托里夫人向治安官上报失踪，据说夫人当场晕倒了两次。
“治安官认为，基本可以排除蒙托里勋爵夫妻参与此事的嫌疑。”
“那么，就是治安官的脑子被魔物啃光了。”胡纳重重地将酒杯砸进女仆的托盘中：“这件事，蒙托里夫妻俩必定参与其中，你去向治安官申请搜捕令吧。”
“……”
骑士没有起身，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胡纳森然的声音里带上了威胁的语气：“路易吉，我在对你下命令。”
“抱歉，殿下，针对蒙托里家族的搜查令恐怕无法获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先生？”胡纳冷笑：“作为伦塞帝国皇室的嫡系皇子，我连搜查一个勋爵家族的权力都没有吗？”
*
与此同时，伦塞帝国南疆，格佐城旅社。
罗纳、布鲁克和艾莉并排坐在窗前的编织地毯上。
罗纳望着正在慢慢淡去的夜空出神；布鲁克百无聊赖地用匕首开坚果，每剥出一颗果仁，就顺手递给艾莉；艾莉正在打瞌睡，手边的果仁已经堆满了小碟子。
“头儿，你想什么呢？”
“嗯？”罗纳的视线仍然沉凝于黎明前的星空：“在想皇储殿下的安危……怎么了，布鲁克？”
布鲁克的眉眼间有些许忧虑，他犹豫着开口：“我还是有点担心艾莉的父母，就算我们离开圣城时抹掉了所有痕迹，二皇子也很容易怀疑到他们身上吧？”
罗纳摇头：“不必担心，蒙托里勋爵是皇室的大债主，而皇室三代之内很难还得起这笔债。”
“可是头儿，你知道二皇子的行事风格，他恐怕巴不得债主和债券一起消失……”
“不会，除非皇室准备就此退出圣城的统治阶级。”罗纳将视线转回来，看着茫然的布鲁克，耐心地解释：“蒙托里勋爵将皇室的债券分给了圣城的几百位贵族，他自己以蒙托里家族的名义做了担保人。”
对财政一窍不通的布鲁克感到异常迷茫：“那……那又会怎样呢？”
“如果蒙托里勋爵出了意外，数以千万金币的债券就会直接被宣布失效——届时，损失惨重的贵族们能掀翻整个圣城。”
罗纳说着，唇角露出了安抚的轻笑：“所以，为了防止被数百位手握实权的贵族送上绞架，圣城皇室上下都得对蒙托里家族毕恭毕敬，甚至要派遣专门的皇家骑士保卫勋爵本人的安全。”
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既然向来靠谱的头儿都这样说，布鲁克也就势安心下来，继续撬手里的坚果壳。
夜色浓重，此刻是夜最寂静的黎明前夕。
但在格佐城外的荒原中，却交响着此起彼伏的魔物嘶叫声，仿佛被锈蚀的锯子反复切割思维，不适感便难以抑制地从灵魂深处涌出。
罗纳望着窗外的斑驳星空，眉心不自主地微微皱起。
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就算是在帝国南疆……今晚的魔物也未免太反常了……”
呼啸的冷风从洞开的窗户卷席而入，带着荒原的廖远气息与黎明独有的潮湿味道。
艾莉的瞌睡戛然而止，迷迷糊糊地裹紧了身上的毛毯。
布鲁克将手里的匕首放下，又给她找了床毛毯：“……我说艾莉，我们这样坐在窗前吹冷风，会不会显得有点不正常？”
“唔……可是，自从离开圣城后，我就没再占卜出正常的结果，布鲁克。”
艾莉打着呵欠往嘴里塞坚果，努力维持清醒，困顿地回答：“卡牌占卜就是这样指示的，我不知道怎么会解读出这种结果……我自己都无法理解……”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已经变得颠三倒四。
布鲁克无奈地叹气：“所以今晚有我和头儿守着就行了，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去睡觉吧。”
“但，结果就是结果……占卜师不能怀疑自己的灵性。”
艾莉迷迷糊糊地嚼坚果，念叨着不知道哪本神秘学书籍上学来的词句，迟钝地回答布鲁克：“不行……占卜结果指示，这个清晨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不能睡……”
艾莉摇摇晃晃地闭着眼睛，慢悠悠地将一颗坚果塞进嘴里，却没有嚼，任由坚果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不能……”
她又睡着了。
布鲁克赶忙坐到艾莉旁边，让她倒在自己肩膀上，免得她摔倒在地导致病情加重。
“所以啊，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啊……”
回答当然是没有回答的。
头儿在仰望星空，艾莉睡得人事不省。
唯一惦记着守夜的布鲁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匕首，继续咔嚓咔嚓地撬坚果。
*
柯莱尔没有再次落到号哭荒原的地面上。
无形的魔法阵运转在她脚下。柯莱尔单手提着长裙的裙摆，低头俯视着被灰霾笼罩的荒野。
这里是——繁茂与死亡共生之地。
数不清的腐朽手掌从泥土中伸出，露着惨白骨节的手指抓挠起潮湿的泥土，将原住民粗暴地扯碎掀翻，残渣里生长出新的死亡丛林。
腐烂枯朽的骨肉热烈而蓬勃，尸体茁壮成长，迅速成为号哭荒原广袤无垠的临时植被。
由尸骸构筑而成的密林一望无际。
直到灰霾将视野边际模糊，描画成难以分辨的弧线。
“果然，这些腐尸并不是由德古拉操控的。”
柯莱尔按着帽檐，轻盈地踩着魔法阵跃起，拂动的裙摆与金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灵巧的鸟儿，自如地翻飞于盛开腐肉的白骨枝头。
在她脚下，腐尸浪潮追逐着柯莱尔虚空的足迹。
从血族地宫遭遇腐尸的时候起，柯莱尔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些行走的尸体会不顾一切阻碍地追逐她，就像鬣狗群追逐猎物般前赴后继，不计代价。
柯莱尔谨慎地计算着她的灵性余量。
她需要做的是，从腐尸的海洋里，找到那个“操纵者”。
既然德古拉已死，那么德古拉的傀儡必定崩溃消散，那么……
“那么，我必将失去唯一的存在凭依，所以需要借用腐尸的躯壳来寄托意识本身，从而维系操纵的力量。”
柯莱尔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声音……？
“若想找到我，最简单的方法是带领腐尸浪潮远离，然后以女巫天生的敏锐灵性分析操纵腐尸的力量，进而寻找到力量源头之处的那具躯壳。
“在察觉疑似‘我’的瞬间，你就能用‘湮灭’权柄抹消那具尸体。”
“……”
“可是小女巫啊……
“你的灵性就要到达极限了吧？
“你还能使用几次‘湮灭’权柄？我的意思是——你能容许你犯下几次失误呢？”
柯莱尔前行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她的脊背爬上来，仿佛思维被剖析，灵魂被敞开在未知的敌人面前，任由对方缓慢地赏玩她的每一个念头。
这声音，既不是来源于脚下沸腾的腐尸浪潮，也并非来自耳际。
——声音来自她的灵魂。
这是属于柯莱尔的声音，属于柯莱尔的思维方式，甚至……属于柯莱尔的行动计划，和属于柯莱尔的忧虑。
仿佛觉察到柯莱尔的毛骨悚然，与柯莱尔完全一致的 “柯莱尔”轻笑：
“嗯，我当然知晓你的一切。
“因我是你的灵性，是你的生命，是你的本源与永恒。
“我是你无法逃离的宿命啊，小女巫。”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号哭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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