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90、号哭荒原

　　禁笼能抹杀一切魔法构筑的幻象。

　　所以，当蕴含湮灭的金光笼罩而下，剥离繁复华丽的衣装饰物，剥离精心捏造的苍白皮肉，剥离谨慎维持的优雅风度——被囚困于禁笼中央的，是德古拉如今最真实的样貌。

　　与那些符合血族印象的傀儡截然不同，甚至很难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那囚困于金光中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怪异，灰绿色的皮层覆盖在瘤体丛生的躯干上，肢体瘦小孱弱得如同细长的肿物，而脑袋在其中显得更加难以辨认，几乎被那些柔软的瘤体彻底淹没。

　　这就是德古拉的本体。

　　德古拉的力量与长生皆来源于诅咒，而诅咒怎么可能没有代价？

　　祂如今的样貌，似乎更接近于德古拉最初的种族——嗜尸鬼。

　　那畸形头颅上的两颗眼珠转动了一下，隔着禁笼的金色光幕，祂的视线对准了站在灰霾里的小女巫。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柯莱尔仿佛没有看到那血色瞳孔里满溢的愤怒，只是平静地说：

　　“有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需要你回答，德古拉阁下。”

　　“回答我的问题……！”

　　“用你的答案来交换。”柯莱尔毫无波动地问了下去：“关于‘末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只有这个问题，柯莱尔必须直接询问德古拉的本体。

　　黑暗元素捏造的傀儡根本无法承载这种高位格的信息，也唯有德古拉的言灵才能给柯莱尔提供足够值得参考的回答。

　　“‘末日’……我、我不知道……”

　　柯莱尔微微皱眉。

　　是真话——德古拉不知道关于末日的真相。

　　作为约定的内容，柯莱尔回答了德古拉的上一个问题：

　　“你的信徒把祭祀仪式闹得太张扬了，德古拉阁下，我只需要知道你的祭坛设立于何处，然后放一颗微不足道的触发魔法阵——就能阻止整场神降，进而将你的本体拖拽到这里。”

　　柯莱尔甚至不必亲自前往参加仪式。

　　她只需要将封印着魔法阵的白水晶雕刻好，然后交给那位玛格丽特小姐就足够了。

　　“我没有问题了。”

　　见柯莱尔抬起右手，德古拉近乎闭锁的喉管里挤出一段古神语：“等等……我有一个猜想，关于‘末日’和所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什么猜想？”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然后把权柄和你的灵魂碎片也还给你……那么，女巫……你能、放了我吗？”

　　德古拉的血色眼睛里渗出潮湿的水汽：“我不能死，我可以没有权柄……但、我是血族最初的、也是最后的荣耀……我不能……”

　　柯莱尔的眼瞳里倒映着蠕动的肉瘤：“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割除权柄的半神必定死亡。”

　　“我是、不同的，我即是诅咒本身……只要你、小女巫、你同意放过我……”

　　肉瘤的蠕动更加剧烈了。

　　言灵将古神语解构又重组，内蕴的灵告诉柯莱尔，德古拉说的依旧是真话。

　　血族的特殊性使德古拉能捏造出接近半神位格的傀儡，同样也能在剥离权柄之后，让祂继续维持着如今的怪异面貌苟活下去。

　　柯莱尔无法理解这样的执念。

　　但与她干系不大的事情，她向来不愿过多插手。

　　“我要先听你的猜想。”

　　“你……答应我，先答应我！”

　　柯莱尔提醒祂：“选择权握在我的手中，德古拉阁下。”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血族首领，或许还有能力与柯莱尔交换筹码。但现在，被囚于禁笼的德古拉甚至无法维系正常形态，更遑论逃离与胁迫了。

　　“……呼，呵呵。”

　　禁笼中的金光不断地向内侵蚀着肉瘤的皮层，德古拉的声音里夹杂着颤抖的气音：

　　“我的猜测是，如果有谁、能知道关于末日、预言之女、和你的事情……除了女巫族首领，唯有——精灵女王……”

　　居住在生命之森的精灵族？

　　柯莱尔微微皱眉：“你下意识地把‘末日’和‘我’放在了同等位置，德古拉阁下。”

　　“呵、又没有什么差别……”

　　几乎不需要动用言灵，柯莱尔就能猜到，德古拉必定还知道更多没有告诉她的事情。

　　可惜，她不能贸然对诅咒体通灵。

　　尤其是位格相当甚至更加古老的诅咒体，稍有不慎就会被同化成血族，柯莱尔还没打算放弃女巫的身份。

　　或许……她可以再次回到血族地宫，将那本笔记读完……

　　“喂……小女巫，可以放我、离开这糟糕的地方吗？”迟迟没得到柯莱尔的回答，“禁笼”中的德古拉发出了嘶哑的提醒。

　　柯莱尔抬起眼：“只需要你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很简单。”

　　“只要你、放我离开，我都会回答的……”

　　没有回应德古拉的恳求。

　　柯莱尔望着那双血色眼睛，隔着交杂混乱的灰霾与金光，视线显得有些影绰模糊。

　　她轻声问：

　　“如果我不杀你，德古拉阁下，你会狩猎我吗？”

　　“……”

　　德古拉没有即刻回答。

　　黎明的荒原瞬间陷入了沉默。

　　柯莱尔并未催促，她在耐心地等待着德古拉的回答。

　　她有很多杀死德古拉的理由：她掌控了属于龙族的湮灭权柄，所以对血族本能憎恶；德古拉曾参与分食她的灵魂，她具备报复的立场；黑猫教会和药剂商店很有趣，德古拉的存在会对她们造成威胁……

　　她也有很多放过德古拉的理由：德古拉知道神纪的几乎所有隐秘，而柯莱尔迫切地需要它们；同为消亡纪元的遗民，她与祂拥有着诡异的相似性；为了血族的所谓“荣耀”，德古拉已经偏执得接近疯狂，柯莱尔完全有理由放祂继续苟活……

　　这些理由具备一个共性——它们都以“柯莱尔”为核心。

　　站在柯莱尔的视角，总结柯莱尔的想法，然后左右柯莱尔的选择。

　　但选择本身并不需要如此复杂的前置条件。事实上，柯莱尔需要问清楚的只有一件事：杀死或放走德古拉，是否对她的存在构成威胁？

　　是，则选择错误；否，则选择正确。

　　良久，德古拉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不，女巫……我不会狩猎你……”

　　柯莱尔垂下眼睛。

　　她抬起右手，手指虚空微微攥紧。

　　魔法阵继而运转，禁笼毫不留情地开始了收束。

　　在骤然浓郁的湮灭气息中，德古拉愤怒地嘶吼：“等等！我、说过了不会……”

　　柯莱尔将她从言灵中读取的情绪复述出来：

　　“你在竭力说服自己不要狩猎我，但你的本能拒绝了理智的建议，你说出口的话语中充斥着虚伪的谎言。”

　　就算德古拉的理智不允许祂狩猎柯莱尔，血族的本能也会命令祂追逐灵力充沛的血肉。

　　祂仍会狩猎柯莱尔。

　　这就是德古拉的回答。

　　所以，柯莱尔无法放任德古拉继续苟活，她绝不会放任如此危险的存在继续威胁她的生命。

　　右手继续攥紧，湮灭权柄在飞速啃噬德古拉的肉身。

　　“啊，哈哈……看来，我果然还是没能说服自己、骗过你……哈哈，可恶的言灵……呵，呵！

　　“等等，女巫啊……你难道不想知道，‘预言之女’的真相，还有……神纪、女巫、你的……唔……你的……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母亲……”

　　柯莱尔了当地否认：“你不知道。”

　　没有任何一句谎言能骗过女巫的言灵。

　　“呼……哈哈……”

　　金色光团越缩越小。

　　德古拉的声音变得尖锐，疯狂越发浓郁，湮灭权柄已经开始侵蚀祂的本源。

　　祂诡异地笑了：

　　“小女巫啊，你在阅读我写下的笔记时，有没有曾经想过……

　　“是谁制造了那记载着‘预言之女’的石板……

　　“是谁把石板恰到好处地送到我们面前……

　　“是谁挑起血色纪元的动乱，又是谁主导了神话纪元的消亡……”

　　“……”

　　柯莱尔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止禁笼的湮灭。

　　她的右手不断收拢，终于攥紧成拳，禁笼将收拢到极致的一抹黑色本源绞成齑粉，德古拉的呓语才堪堪传入她的耳中：

　　“预言之女啊，你应和着祂的预言而生，你必要走上预言的路——”

　　然后，德古拉的最后一抹气息也消失了。

　　一撮灰烬从禁笼消失的地方飘落而下，这是德古拉存在过的证明。

　　德古拉亦是只留下灰烬的血族。

　　柯莱尔按着帽檐上前两步，伸手取回融于那灰烬之中的灵魂碎片与权柄。

　　就在手指触碰上那残余的灰烬时，女巫的灵性预警忽然令柯莱尔的灵魂颤栗起来，尖锐的刺痛自残缺处疯狂翻涌，危险的信号瞬间响彻每一根思维通路。

　　——危险！

　　但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瞳里没有惊慌，她的眼底甚至浮现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那个藏匿在德古拉坟墓中的阴影，代替德古拉完成了两场刺杀的隐秘存在——按捺到德古拉被她杀死之后，终于正式浮出水面了。

　　她的掌心瞬间迸发出无形无质的阵法，将灰烬包裹其中。

　　同时，定位移动的魔法阵从柯莱尔脚下旋转着展开，顷刻间，柯莱尔的身形出现在了数百码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