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82、号哭荒原

　　与权柄同步而来的，还有位格的质变。

　　在第三纪元的宿命日之前，在六位半神获得权柄之前，就算首领们在各自族群中的地位略高于普通成员，其差异也相当有限，从本质上来说，首领们与族群的成员之间仍属于同族。

　　但在获取权柄之后，六位半神依靠权柄的位格得到了神性。

　　也就是说，对于其余生活在大陆上的神话生物而言，祂们就是毫无异议的神明。

　　自此，只要祂们愿意，就可以如最初之神般从信徒处获得信仰、降下神谕、赐予恩典。

　　德古拉没有欺骗祂们。

　　祂们的确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力量。

　　六位半神相约以权柄为盟誓，以权柄为核心组成隐秘的圆桌会议，规定唯有历代掌控权柄的半神才能获取参与秘密会议的资格，唯有涉及到纪元更迭的剧变才能集结召开圆桌会议。

　　在圆桌会议初步协议的基础上，六位半神相互签订下永不背叛会议的契约。

　　至于这疯狂之宴的唯一祭品——最初之神的神殿被粉碎并抛进深渊，神名与祷词以“律令”权柄广泛禁止，又被“幻梦”权柄从虔诚信徒的灵魂中洗去。

　　当时代步入第四纪元的中期，那位创世的神祇已从大陆的传说中被彻底抹除。

　　六位半神正式成为了神话纪元的统治者。

　　祂们划分占据属于族群的领地，依靠权柄与信仰建立全新的族内秩序，与临近者约定瓜分周遭的族群，并从眷族中获得用于稳固权柄的信仰。

　　历史浓缩成简短的文字总结并付诸于纸面，但这短短数行文字之下，含着无数厚重如洪流的沉浮流离。

　　无论开拓领地还是收归臣服，文字之下藏匿着血般的无言底色。

　　这是第四纪元，亦被称为光辉纪元。

　　纪元的历史被简略地一带而过，这本笔记的重点仍着墨于血族中。

　　诚如先前的预料，德古拉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至高位格。

　　或许是由于德古拉的本源内仍存有最初之神赐下的诅咒，祂并不像其余半神们般，需要收集信徒们的信仰用于稳固权柄，咒诅权柄与祂的本源融合得严丝合缝，简直好似本为一体。

　　因此，祂暂且不急收拢信徒。

　　德古拉有相当充分的时间，足以如祂最初的构想那般，亲手创立血族的帝国。

　　起初祂试图将那些游荡在荒原的嗜尸鬼们转化为血族。

　　转化过程远远称不上复杂，德古拉只需以诅咒替换掉嗜尸鬼原本的灵魂，让诅咒重新凝固成承载生命的本源——就像当初的最初之神对德古拉赐下的诅咒般轻而易举。

　　就算是初次尝试，德古拉对嗜尸鬼的转化也很容易就获取了成功。

　　原本的嗜尸鬼只剩一颗惨白的头骨，那是它曾存在过的证明；至于这只嗜尸鬼本身，已经变成了潜行于暗夜中的血族。

　　它是世上的第二只血族，是德古拉的孩子、臣民与信徒，也是德古拉亲手捏塑的造物。

　　根据德古拉的审美倾向，祂将它塑造成了与自己相似的模样。

　　然而很快，新的问题便开始困扰德古拉：种族的转化并不困难，但转化成血族并不能让嗜尸鬼脱离原本的种族习性。

　　这只新生的血族仍维持着对食物的本能渴求，它无法听懂德古拉的吩咐，也无法自主完成德古拉的命令，只懂得遵循本能不断地狩猎新鲜血液。

　　毋论“优雅地狩猎与进食”，这只血族甚至会一口咬断猎物的脖颈，让温热的鲜血溅满那张德古拉精心雕琢的美丽脸颊，并浮现出令旁观者反胃的扭曲笑容。

　　过于野蛮的行径一再上演，它终于让德古拉感到厌烦。

　　失败的试验，失败的造物，失败的孩子。

　　终于，在亲眼目睹这只血族贪婪地啃噬死去野兽的脖颈时，德古拉漠然地收回了这只不具名血族的本源，让它由黑暗构筑成的美丽躯壳瞬间溃散于黑夜之中，只残留了一撮于夜风中四散飘落的灰烬。

　　掌控欲在瞬间攀升至顶点，这令德古拉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现在的祂就是世界的神明。

　　祂能赐予新生，亦能轻易收回。

　　这让德古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诡异满足感。

　　德古拉用嗜尸鬼进行试验，赐予嗜尸鬼们不同程度的诅咒，观察新生血族的本能与优劣。当然，无论试验的结果令祂感到喜悦或憎恶，这些神智低下的血族都将归于永恒黑暗之中。

　　终于，在某个无人注意的夜晚，嗜尸鬼族群无声无息地从大陆消失了。

　　在德古拉确保自己掌控了赐予诅咒的力量之后，祂开始以黑夜主宰的名义收纳各族成员。

　　不论是向往黑夜的、渴望力量的、心怀诅咒的、满腔憎恶的，只要愿意虔心地颂念尊名并向德古拉祈求，伟大的血族帝王就会慷慨地以诅咒赐予它们新生。

　　——是的，这就是血族的繁衍方式：每只血族成员都由诅咒而生。

　　与血肉绵延没有分毫关系，德古拉是初代所有血族成员的神明、皇帝、母亲与父亲。

　　在成为血族成员之前，它们曾经属于数个不同的种族。

　　而德古拉亲手置换了臣民们的灵魂。

　　每只血族成员的本源中都流淌着来自德古拉的诅咒，于是，血族成员们心甘情愿地尊德古拉为帝王，并诚恳衷心地拜服王的统治。

　　它们亲手捧着自己的头骨献祭给德古拉，这是血族中不成文的效忠宣誓仪式。

　　顺带一提，或许是出于共犯间奇异的默契，对于德古拉擅自诱骗其余半神们的信徒堕入黑暗、并将它们转化入血族这件事，剩余的初代半神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敷衍而过，最终不了了之。

　　于是，血族的帝国在黑暗里壮大起来。

　　当初瓜分群居地时，德古拉已经将血族领地圈定在号哭荒原。

　　自上古纪元起，这片荒原就拒不肯接受光明普照，简直无比适宜血族在此定居生存。

　　血族成员们在号哭荒原建立了华丽的地下王宫，以鲜血般美艳的红宝石进献给血族的帝王。

　　拱绕着血族地宫，身为臣民的血族成员们同样建立起了它们的坟墓。

　　坟墓——至少在神话纪元时期，其它种族总是这样称呼血族成员的居所。或许是因为喜好黑暗的缘故，血族成员将居所全部建立在荒原的泥土之下，从外观来看仿佛隆起在灰霾里的绵延坟墓。

　　然而对于血族成员们而言，坟墓亲切得与家等同：它们以死亡和黑暗为荣耀。

　　死亡即是新生，黑暗亦为家园。

　　所以血族成员们欣然接受了“坟墓”这个状似诅咒的称谓，甚至变本加厉地将居所打造成棺材与墓室的形状，甚至雕刻了注明身份的石碑。

　　血族成员们将收集来各族的墓葬习俗杂糅成不分彼此的一团，最终转化为族群内代代相传的独特死亡崇拜习俗。

　　诸如此类细枝末节的题外话暂且略过不计。

　　值得一提的是，在血族的体系中，德古拉制定了几近严苛的贵族制度：祂命令血族成员以力量划分等级。

　　承载诅咒力量越强大的血族成员，便能获得越高的勋爵头衔；而更高的地位则往往伴随着更加独断专横的权力——德古拉甚至允许伯爵以上的血族成员拥有属于它们自己的“孩子”。

　　对于血族成员们而言，能为血族繁衍更多臣民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称得起无上荣耀。

　　没有哪只血族不想跪在地宫中，捧着自己“孩子”的头骨敬献给至高的德古拉陛下，并向黑暗至高的帝王表述自己的崇敬。

　　尽管那崇敬来自本源，或者说得更清楚些：信仰与爱都来自根深蒂固的诅咒。

　　如此偏执且近乎病态的群体性崇拜在血族中愈演愈烈。但也正因如此，德古拉治下的血族才能迅速崛起，并在神话纪元割据一席之地。

　　而在号哭荒原之外，经过整个第四纪元的更迭，半神们对权柄已经拥有了一定认知。

　　虽说德古拉的信徒数量稀少到令其余半神感到难以置信，但半神们一致认为，血族成员贡献给德古拉的信仰足够庞大、也足够纯净，因此，祂的权柄融合才会如此顺利且稳固。

　　无人怀疑过德古拉的诅咒从何而来。

　　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早在获得“咒诅”权柄之前，德古拉就已经携带着来自最初之神的诅咒游荡于大□□方。

　　甚至，或许连德古拉自己都未曾细思过。

　　唯有作为后来者的柯莱尔在阅读这段笔记时，为这看似不足称道的真相断层而略微停驻了片刻，有什么灵感一闪而过，但柯莱尔暂时无法确切捕捉到它。

　　被称为“光辉纪元”的第四纪元，就在诸多种族看似欣欣向荣的欢腾中结束了。

　　而历史的巨轮也轰轰烈烈地碾过文字轻盈的波涛，不容抵御地率领神话时代滚进了下一个纪元。

　　*

　　第五纪元，亦称“血色纪元”。

　　在柯莱尔博闻强识的幼年时，每逢阅读到这个时期总是无法理解：为何第五纪元的历史总是以笼统的寥寥几笔带过？

　　“神战的火焰灼烧大地”，“众神所求之物仍未现身”。

　　除了能从字义中知晓第五纪元爆发了神战之外，柯莱尔甚至无法从那些典籍的记载中找到详实的内容：神战为何爆发？诸位半神究竟在寻找什么？

　　第五纪元的神战让许多不够强大的种族走上了末路，残余的种族只得紧紧依附于拥有半神的六大神族以寻求庇佑。神族之间的争斗默认不可重创对方的眷族，因为那将演变成无休止的相互报复，得不偿失不论，或许会让局面转向不可收拾的末路。

　　总之，血色纪元使得“庇佑”与“信仰”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系起来。

　　灾厄之书曾经为柯莱尔找到不知哪来的阴谋推论：据说发动神战的初衷就是为了逼迫无信仰的种族不得不依附于神族，为半神们提供更多的信仰力量。

　　这种阴谋论的来源已经不可考，尽管柯莱尔知道大概率是一派胡言，却也无法寻找到更具可信度的典籍。哪怕是巨人王庭的壁画中，关于第五纪元的记载也模糊而语焉不详。

　　仿佛历史的记录者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在第五纪元休息片刻，只草草记录了几句，就搁下羽毛笔喝红茶去了。

　　但在号哭荒原，在血族地宫的笔记本中，柯莱尔找到了这个困扰她十余年、或者千年的答案。

　　言灵告诉她：

　　那让半神们宁可发动神战也要寻找的——是本不该存在的、从未出现过的“第七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