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78、号哭荒原

　　铺天盖地的红色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柯莱尔，黑暗里翻涌出蠕动的恶意。

　　红色眼珠——是血族的特性。

　　所以，黑暗中藏匿的东西……

　　斯图亚特“咕”了一声：“血族？”

　　柯莱尔喃喃自语：“不，血族早已绝迹于神纪的灰烬山脉。”

　　在尤涅的记忆中，德古拉为了征讨龙族而带走了整片号哭荒原的血族。能从灰烬山脉那半神位格的禁制中逃离的——只有掌控了咒诅权柄的德古拉自己。

　　而从栗果小镇的现状来看，德古拉甚至还需要依靠人类的信仰来维持祂的权柄稳定。

　　显然，出于暂时未知的原因，在血族近乎全灭之后，德古拉并没有重新利用血族那独特的繁衍方式继续重塑血族。

　　那么面前这些东西……

　　柯莱尔的视线微微后移，发现来时那条漫长的走廊依旧被纯粹的黑暗占领着。

　　这意味着，眼前这些莫名的红色眼珠并非黑暗的固有组成成分，而是从那血族地宫中衍生而出的异类。

　　德古拉想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

　　未等柯莱尔思考出所以然，由红色眼珠填充的黑暗已经被嗜血的动机煮沸。隐匿在黑暗里的怪物发出尖锐的啸叫声，恶意与贪欲拧成半扇汹涌的漩涡，向漩涡中心的柯莱尔绞杀而来。

　　柯莱尔伸手压住帽檐，整个人像只灰玫瑰色的鸟般轻盈跃起。

　　女巫是神话纪元中最不擅长肉搏战的种族。

　　她们的种族特质更接近人类，在面对过于直白的攻击时，能即时做出的应急措施唯有躲避。

　　打头阵的红色眼珠擦着她的丝绸裙摆呼啸而至，暴涨的杀意落了个空，在岩石潮湿阴冷的表层砸出一片飞溅的石屑。

　　接着，血色的杀意接二连三地呼啸而至。

　　黑暗里接连不断地传来岩石阶梯破碎的声音，追击者因某种澎湃的愤怒而穷追不舍。

　　女巫的敏锐灵性提醒着柯莱尔，下一次攻击的落点会在哪里，这让她总能在那嗜血的杀意溅落前轻巧地避开。

　　她在后退。

　　不停地后退，越退越高。

　　那些攻击落空的杀意再次蒸腾而起，追着冗长黑色隧道中唯一的猎物呼啸而来。

　　柯莱尔没有使用任何魔法或灵力，只是单纯地遵从灵性的指示向后跃起，和汹涌澎湃的红色海啸拉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一退，再退。

　　柯莱尔背后仍是层层向上的黑暗，但面前的狭窄走廊已经被厉啸的赤色眼珠填满。

　　三百六十级阶梯，柯莱尔已经退得接近半程。

　　终于，柯莱尔的黑色皮靴落地时，鞋尖忽然亮起一个透明的魔法阵。

　　旋转的小型阵法将柯莱尔整个人托起，稳稳地将女巫传送到十层阶梯之上，让她与飞溅的杀意拉开距离，中间微妙地隔出了一段填满沉默黑暗的空地。

　　默契的追逃小游戏出现了半拍卡顿。

　　黑暗里血色眼珠的怪物们想要追上来，至少需要多耗费一次呼吸的时间。

　　而这微不足道的短暂时间，已经足够一位天资优越的女巫对准红色的眼珠浪潮竖起右手，仿佛下达禁令般，将勾画在掌心的魔法阵填满灵性——

　　“光！”

　　魔法阵瞬间展开。

　　耀眼夺目的金光流淌在古老神秘的魔法字符中，澎湃如日出的光明瞬间驱逐长廊中的黑暗，仿佛跃出深渊的朝阳在柯莱尔掌心升起。

　　在这炽烈的光芒中，隐匿于黑暗中的怪物避无可避，现出真身。

　　它们是一群以黑暗构筑出实体的人形影子。

　　没有衣服与装饰，没有口鼻与面颊，没有特征与标志，它们的全部构成元素只有浓稠流淌的黑暗，与脸颊上那双冰冷的红色眼珠。

　　柯莱尔面前的长廊中，挤满了很多很多影子。

　　与血族相似，影子们在黑暗中来去自如。可惜现在没有黑暗供它们逃避——柯莱尔在这条走廊里退了太远的距离，影子们也就顺理成章地追了出来。

　　所以，莽撞的狩猎者必将因选择而付出代价。

　　魔法阵投射出的绚烂金光之下，黑暗尖啸着破碎淡化，迅速消失在炽烈灿烂的光明中。

　　从影子头部脱落的两颗红色眼珠扭曲着试图聚合，但金光中蕴含着“湮灭”权柄的力量，那眼珠甚至没来得及重新拧成一团，就已经和黑影一样消散在光明里了。

　　短短一次呼吸的时间，狩猎者与奔逃者身份已然逆转。

　　柯莱尔悠然地步步迈下台阶，她的皮靴与方才退却时的足迹严丝合缝地重叠，每一步都踩着崩解碎裂的岩石，那是黑影们先前杀气腾腾的攻击留下的战绩。

　　每当柯莱尔前进一步，黑暗潮涌就被净化一层。

　　浓厚的影子不复先前的杀气四溢，光明禁锢了它们原本自如的行动，连逃窜都显得狼狈。

　　柯莱尔伸手压住了帽檐，烟灰色的澄澈眼眸藏在帽檐的阴影中，看着那些黑影在金色光芒之中扭曲尖啸，最终挣扎着被湮灭殆尽。

　　女巫的确不擅长近身搏斗，女巫甚至不喜欢争战。

　　但这不代表女巫没有自保的手段。

　　柯莱尔接连不断的后退，不仅是为了将黑暗里的怪物引入长廊，更是为了预留出足够的时间，以此引动灵魂中的湮灭权柄，并将它融合进她的魔法阵中。

　　血族的弱点实在太致命了。

　　它们怕光，怕得要命，从最普通的血族到高高在上的血族贵族，无一例外地不敢接触阳光。

　　至于这些从血族地宫里涌出来的怪物，它们的弱点就更明显了——连一盏普通的油灯都得熄灭掉，需要全然纯净的黑暗才敢现身，简直是将自己的命门双手递交给对方。

　　因此，柯莱尔找到解决办法根本就是一瞬间的事，她甚至不需要抛硬币判定自己的决断是否正确。

　　黑暗节节败退。

　　队伍末尾的黑影仍未从追击的命令中挣脱，因此当溃败的战局推到它面前时，它只能以黑暗构筑的身躯迎向柯莱尔以魔法阵构筑的金光。

　　湮灭与光明截断了每一丝可以隐匿黑暗的角落。

　　最后一只黑影不甘地尖啸出声，最终也只能扭曲着消散在光明中，彻底湮灭。

　　*

　　“我告诫过你，女巫擅长沟通元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

　　“嘻嘻，小女巫，被我抓到弱点了……呵呵，嘻嘻，弱点……”

　　“……”

　　“女巫是离不开魔法阵的东西……也就是说，只要让她来不及画魔法阵，她就可以变成我的血肉……呵呵……充斥灵与生命的，温热的好肉……”

　　“……”

　　“唔……很划算的，对吧？女巫那么脆弱，然后，血会喷洒得到处都是……香甜的味道，啊，我要用她的血和最昂贵的玫瑰花酿成酒……”

　　“别弄脏了女巫的灵魂，其它随你。”

　　*

　　被光照亮的长廊恢复了寂静。

　　“那些黑影是什么东西，主人？”

　　为避免打扰到柯莱尔，从始至终保持安静的斯图亚特终于得到解禁，它扬起圆脑袋向柯莱尔咕咕了两声，发表了自己的疑惑。

　　“依照神话纪元的命名，那些黑影被称作‘影仆’，是血族搞出来的东西，几乎不会出现在号哭荒原之外的任何地方。”

　　柯莱尔回忆着法师塔中阅读过的典籍，向神秘学文盲斯图亚特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用黑影构造的傀儡。它们会忠诚且执着地完成缔造者的命令，但简单的构造决定了‘影仆’只能理解很浅显直白的指令，稍微复杂些的就无法执行了。”

　　所以，“影仆”们只懂得前赴后继地追杀柯莱尔，却无法理解什么叫做诱敌深入。

　　柯莱尔再次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她沐浴在明朗的金色光芒中，站到了那镶嵌着繁复黄金与红宝石的地宫门庭前。

　　以那黑曜石门庭为界限，魔法阵构筑的金光在门庭处划出了一条光暗分明的界线，地宫中依然充斥着全然的黑暗，门庭拒绝任何光明进入。

　　“某种禁制……吗？”

　　血族的咒诅仅对实质之物有效果，德古拉没有这种权柄。

　　魔法倒是可以完成类似的效果，但是必定无法维持太久——除了封印魔法外，魔法阵几乎都依赖着流淌其中的魔力运转，一旦消耗殆尽，魔法阵就会破碎失效。

　　能让血族设置于地宫中，并且时隔千年仍能正常运作的，唯有权柄加持过的力量。

　　“光明禁行……‘律令’权柄？”

　　那不是翼族的权柄吗？

　　柯莱尔记得，在她通灵过的龙族首领记忆中，曾短暂出现过血族与翼族疑似联手夺取其它种族权柄的片段。

　　她微微眯起眼睛，将面前的魔法阵轻轻推向那满溢黑暗的地宫。

　　与太阳坠落深渊时相似，那散发着光明的魔法阵仿佛被地宫的门庭吞噬掉了般，平整地切去一段圆弧，切口扩大，魔法阵探入门庭的部分悉数消失。

　　唯独在那魔法阵中心经过时，禁制没能及时吞没光明，一缕寡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光照射入地宫之中，虽然只存在了短暂的瞬间，但已经足够柯莱尔看清——

　　那地宫中央，摆放着一把华丽的王座。

　　那王座上，曾于幻象中面见过的德古拉姿态优雅地端坐其中，带着雪白手套的双手交叠在膝上。

　　血族帝王暗红色的眼睛簌然睁开，含着缠绵到近似暧昧的食欲，脉脉望向柯莱尔。

　　光明转瞬即逝，黑暗重掌统治。

　　灵性直觉告诉柯莱尔，黑暗中的危险已经瞄准了她的脖颈。

　　不是影仆，那杀意绝远不是影仆那种稚嫩的追逃游戏能比拟的。

　　庞大而混乱的灵力波动，恶毒而浓厚的诅咒气息，疯狂而嗜血的尖锐情绪，还有最重要的，那位于神话生物之上的半神位格——

　　是急速到连躲避都来不及的、足以让女巫一击毙命的攻击。

　　是德古拉亲自送来的见面礼。

　　柯莱尔感到她垂在颊侧的发丝微微拂动，那是地宫中潮湿阴暗的空气越过自己的脸颊向后奔逃，黑暗中的杀意瞬间抵达小女巫身前。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柯莱尔的灵性已经在灵魂中尖锐地预警：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