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60、巨人王庭

　　在柯莱尔的烹饪技巧面前，蔬菜的特殊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肉类的烤制实在太考验烹饪者的水平，夹生的肉毫无疑问地难以入口，但如果烤制得太过，那难伺候的食材就会变成一团味道无法言喻的焦炭。

　　而蔬菜就大不相同了。

　　毕竟生的胡萝卜也不会太难吃，它的味道下限始终维持在生食的高度，每分烹饪都能称得上加分项，做熟就算初步胜利。

　　至于调味……那是额外的附加项。

　　而且，就算烤得半生不熟，也充其量只是让味道和口感变得有些奇怪，远不到难以下咽的程度。简直对烹饪者再友好不过。

　　——胡萝卜就是这样善解人意的蔬菜。

　　稍微放在篝火上翻几圈就能烤熟最外层，略微焦脆的表面拥有完全不同的口感，吞下去也是饱满的一团，会让肚子和灵魂同时变得温暖起来。

　　柯莱尔坐在山崖的晚风里，慢慢地吃掉了一大块烤胡萝卜。

　　在最后一口食物吞下后，她恰到好处地感受到，身体感官正在向她传来寓意为“饱足”的信号。

　　斯图亚特探过脑袋，从善如流地接管了剩余的大半截胡萝卜，啃得非常清脆。

　　食物带来的饱腹感会带来独特的舒适，让灵魂里渗出的空乏感褪去不少。

　　柯莱尔双手交叉着抵向半空，打了个慵懒的呵欠。

　　一旦吃饱，就很容易感到困倦，尤其是她的面前还跃动着一团橘色的篝火。

　　无论是火焰燃烧时散发出的干燥气味，还是木炭在篝火中心迸发出的轻微“噼剥”声，都是象征着安全的古老暗号。它们会加倍地催生出被压抑于灵魂深处的困顿与疲惫，叫嚣着让柯莱尔尽快开始休憩。

　　如此想来……从到达灰烬山脉开始，她就没有再合过眼，算算时间，至少有整整两个白昼与一个夜晚。

　　不，造成疲累的还远不止时间。

　　在这两天一夜里，柯莱尔分别对尤涅的残魂和她自己进行了半神级别的通灵，破除了灰烬山脉中的禁笼，举行过一场驱逐隐秘污染的仪式魔法，阅读了巨人长廊中神话纪元的历史壁画，最后，还带着斯图亚特来深渊边看了场日落……

　　就算女巫的身体素质超过人类，这样的消耗量也是相当惊人的。

　　若非有权柄在源源不断地强化她的灵魂，恐怕柯莱尔早已因灵力枯竭而陷入沉睡。

　　可见，今夜必然要好好休息了。

　　柯莱尔托着脸颊斟酌：究竟是回到巨人王庭休息呢，还是在这山崖露宿？

　　她更倾向于第二个选项，毕竟她不必为魔物的问题困扰，又对伯尼丝信奉的冒险浪漫主义颇感兴趣。

　　忽然，柯莱尔感到灵魂微微波动起来。

　　不是危险的预警，也不是紧张的感应。这波动温柔而细腻地萦绕在灵魂中，仿佛怕惊扰了她，无法将诚挚的虔心准确送达。

　　那波动来自——融合于灵魂之中的预知权柄。

　　仿佛沐浴在柔和的泉水中，温暖的细流滋润着疲惫而残破的灵魂，似乎有轻盈悦耳的唱诵声在耳边回荡，浅淡的金色光芒从权柄中逸散而出，柔和地融进灵魂里。

　　那是“信仰”的力量。

　　柯莱尔闭上双眼，将灵性内敛，权柄很快将信仰的来源反馈给她。

　　——信仰来自一座精致而繁复的祭坛。

　　祭坛上铺设有整洁的丝绸桌布，一看那略微褪色的边角便知年代久远。但它不染纤尘且没有半条褶皱，散发着淡淡的熏香气息，显然被耐心地保养着。

　　桌上燃烧着雕刻了花纹的彩色蜡烛，新鲜的月桂花陈设于祭坛中央。

　　摆放在供品位置的则是一盘新鲜的葡萄，每颗果实都圆润饱满，还挂着仔细清洗后余留的水珠。

　　跪在祭坛前的是位枯瘦的老妇人。

　　柯莱尔认得这位老妇人。

　　遗传了女巫血脉的孩子，那位居住在旷野孤屋之中的古怪老者——薇纳斯。

　　薇纳斯婆婆以微颤的双手将一支线香点燃，虔诚地颂念：

　　“掌控缥缈之宿命、寰宇星象与命运渊源的赞娅女神；永恒亘古与预知的记述者。

　　“请接收我诚心献上的供奉。

　　“您虔诚的追随者并无其它祈求，唯愿您的国度降临于命运之上。

　　“蓍草啊，灵性之药草，请将力量传递给我的咒文；

　　“月桂啊，智慧之药草，请将力量传递给我的咒文。”

　　随着薇纳斯婆婆颂念的祷词结束，她从面前的小碟子中各拈起一簇药草粉末，抛向了熊熊燃烧的蜡烛。

　　既不为恳求指示，也不为索求祝福。

　　仅仅是以仪式魔法向信仰的神祇献上虔诚的祝祷，仅此而已。

　　薇纳斯婆婆闭上眼，虔诚地双手合十。

　　更加精纯的祝愿与信仰的力量尽数反馈到柯莱尔的灵魂中。

　　她感觉到了更加柔和的安抚力量，那原本残破损伤的痛楚都变得轻微起来。而正在缓慢缝合的灵魂碎片，似乎也在这信仰的帮助下更快地融进灵魂。

　　柯莱尔的灵性与权柄并行，借着那束月桂花的存在，于祭坛上轻盈地盘旋了一圈。

　　她将无形的祝福抛向了代表着薇纳斯的那支蜡烛。

　　仪式魔法很快结束了。

　　柯莱尔的灵性瞬间回归身体，回归这座位于大陆极西之地的山崖上。

　　她睁开眼睛，手中凭空多出一颗带着水珠的饱满葡萄。

　　将葡萄塞进嘴里，甜蜜的果香几乎要沁入灵魂深处，疗愈与轻松的感觉令柯莱尔感到格外放松。

　　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身后巨大的荒草叶自发地编织成草垫，稳稳接住了柯莱尔躺倒的身形。

　　斯图亚特将大半根胡萝卜吃完，扭过脑袋来望向柯莱尔：“唔，主人？”

　　“嗯，我要休息了。”

　　柯莱尔望着漫天闪烁的星辰，不再思考星座变换与游动的含义，不再解读星象传递的隐秘，也暂时将权柄、时间和神话纪元丢到一边。

　　她只是单纯地躺在星空之下。

　　脚边燃烧着篝火，眼底倒映着繁星。

　　渐渐地，困意席卷，睡意朦胧，并逐渐变得浓稠。晚风轻轻推动荒草，整座山崖像是一只悠远而广袤的舒适摇椅。

　　柯莱尔在星空下缓缓闭上那双澄澈的眼睛，灵魂休憩，思维暂缓。

　　她沉入了舒适的安眠。

　　斯图亚特安静地蜷伏在柯莱尔身侧，将翅翼支起一侧，遮住了铺撒在柯莱尔脸上的皎白月光。

　　*

　　“……愿您平安喜乐，愿您荣耀永伴，愿您此夜安眠。”

　　薇纳斯颂念完最后一句祷告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将桌上的蜡烛与线香逐一熄灭。

　　她把那束月桂花收拢到竹篮子里。

　　如果把这种新鲜花朵悬吊在窗前风干，就可以研磨成不错的药草粉末。

　　老妇人的手指略显颤抖，但是她整理祭坛的动作却很稳——毕竟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向母亲学习如何供奉赞娅女神，算到如今也已经到第五百个年头了。

　　母亲始终没有回来，每月一次的供奉也从未停止。

　　薇纳斯心知肚明，这样的供奉不会得到回应。

　　但信仰本身就是不可或缺的依托，尤其是对于薇纳斯而言——没有往来的亲人，没有闲谈的朋友，更没有值得操劳的事情。她像是个活在世界阴影中的隐形人，孤独地等待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与一场不知何时才会降临的命运。

　　尽管这位神祇从未回应过她的祈求。

　　但对薇纳斯而言，她对这位“赞娅女神”的信仰，就是这场无际生活的锚点。

　　老妇人手脚麻利地将祭坛整理完毕，桌布细心地卷起收进箱子，昂贵的花纹蜡烛也同样妥善收纳起来。

　　最后，她端起了那盘葡萄。

　　水果与她购置其它生活必需品的方式一样。

　　母亲曾教给薇纳斯专门的魔法——“咻”地一声，水果就会无声无息地从水果摊贩的箱笼里出现在木屋里的桌面上，而原本放在魔法阵中的钱币则交易到对方的钱袋子里。

　　这盘葡萄是薇纳斯精心挑选出来的，保证每颗都饱满充盈，薄薄的果皮几乎包裹不住那逸散的清香气味。

　　对于供奉给神祇的东西，薇纳斯向来都不吝钱财。

　　何况赞娅女神也从未取走过她的供品。等到仪式魔法结束，这些供品最终还是得薇纳斯自己吃掉。

　　老妇人颤巍地走到桌前，就着油灯暖黄色的浓郁光芒，缓缓在椅子中坐下。

　　面前的盘中，整串饱满的葡萄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忽然，薇纳斯的眼神凝固住了。

　　她浑浊的眼中倒映着油灯的火光，疑异与惊喜交杂闪烁于眼底，干瘪的嘴唇微微颤抖，如此鲜活的表情甚至让薇纳斯枯朽的脸颊变得生动起来。

　　薇纳斯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

　　枯朽如树皮的手指慢慢地伸向面前的葡萄，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醒了一场梦境。

　　她轻轻触碰了一下果串的尖端。

　　这盘葡萄果串是薇纳斯精挑细选过的佳品，原本整串都被颗颗饱满的果粒挤满，如今，那尖端处却外露了一小截墨绿色的蒂柄。

　　新鲜的，还残留着小颗果肉的蒂柄。

　　那里缺失了一颗葡萄。

　　——神从虔诚信徒的供品中，取走了一颗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