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59、巨人王庭

　　“太阳升起的地方！”斯图亚特欢快地扑了扑翅翼：“海的尽头也是深渊吗？”

　　“沿着这片大陆的任何方向一直走，路的尽头都是深渊。”

　　柯莱尔踩着裸岩站起身，提着裙摆走向斯图亚特：

　　“深渊沉默而古老地存在于我们的另一面，或许它才是世界真实的样貌也说不定——灵性直觉告诉我，你在想很危险的事情了，斯图亚特。”

　　黑龙的心思被点破，干脆将心中不断翻涌的好奇问出来：“您觉得，深渊里面是什么样子呢？”

　　“深渊之中啊。”

　　柯莱尔望了一眼深渊中浓厚而凝重的黑暗。

　　“龙族是否有时会做那种混沌而含义不明的梦？你在某种充斥着纯粹虚无的地方，上升等同于坠落，俯冲近似于漂浮。如果身处深渊之中，大概就是那种样子。

　　“据说深渊的底部埋葬着星空，也就是那收容万物死灵的星灵界——不过这类说法尚待考证。

　　“毕竟从神话纪元截止目前的记录中，还没有谁能从深渊回到大陆来。

　　“唔，如果对深渊的记录感兴趣的话，等到离开巨人王庭后，你可以问问灾厄之书。它掌管着一切有文字记录的信息，或许能满足你的探索欲。”

　　黑龙愤愤地恶意揣测：“斯图亚特觉得，那本书会教唆我亲自到深渊里看看！”

　　柯莱尔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将一直以来的疑惑问出了口：

　　“所以说……究竟是什么矛盾，能让你们坚持不懈地说对方坏话啊？”

　　她带着斯图亚特来深渊看日落，而装着灾厄之书和音乐盒的皮箱则留在巨人王庭，免得因靠近深渊而出现意外的危险。

　　趁着灾厄之书不在，斯图亚特说得越发理直气壮。

　　“没有说坏话！斯图亚特觉得那本书真的会这样做！”

　　黑龙倔强地把坏话说完，生硬地将话题扭到另一边：“既然说到了灾厄之书——主人，斯图亚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旧书和音乐盒在巨人王庭会格外沉默？”

　　“你可以理解为‘位格压制’。”柯莱尔回答。

　　“位格？”斯图亚特迷茫地复述：“深渊的……位格？”

　　柯莱尔凝望着深渊思考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将这部分内容表达得更加通俗易懂：

　　“从灵的本质来看，具备特殊能力的物品分为两种：

　　“一种是人为地以魔法附加于物品之上，依赖魔法阵或者人类目前普遍使用的符文，让物品发挥出特殊的能力。这种方法常见于武器或者祝福物，从神纪到现在都很普遍；

　　“而另一种特殊物品本身就具备自我意识。这种物品非常罕见，就算是在法师塔长大的我，真正亲眼目睹的也唯有喀蒂亚和灾厄之书。”

　　斯图亚特认真想了想，歪着脑袋追问：“旧书和音乐盒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们本身就具备灵性？”

　　“不是灵性。”

　　柯莱尔回忆着曾经阅读过的典籍，以及灾厄之书与喀蒂亚带给她的灵性直觉：

　　“它们的力量本源高于灵性层面，正是那种高位格力量赋予它们完整的思维方式与能力。”

　　这是灵性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几乎接近于那位创世之神的‘造物’能力。

　　——柯莱尔不能说得太过详细。

　　斯图亚特并没有女巫的灵性强度，说得太过详细很容易带来污染——污染就藏在这些古老的神秘知识之中，知晓得太多会让灵性陷入混乱。

　　在古老的神纪时期，曾有女巫先祖认为，灾厄之书的能力来自世界不可见的本源；喀蒂亚的存在进一步印证了这个猜想，柯莱尔几乎可以确定，喀蒂亚必然和宿命长河出自同源。

　　由此可以推断，灾厄之书与喀蒂亚使用的，其实是来自世界本源的力量。

　　而创造整个大陆的世界本源，被深渊的位格密切压制着。

　　这也是大陆仍漂浮于深渊之上而非独自存在的原因：这个规则与形态都相当扁平的世界，尚且无法脱离深渊的高位法则。

　　当然，对世界和力量的溯源是所有生灵的本能。

　　据某些秘密典籍记载，在神话纪元初期，曾有几位半神进行过隐秘的推测。

　　祂们认为：缔造这个世界秩序的权柄与法则过于庞大，不像是这片大陆能自主催生出来的东西，有极大几率是从深渊中而来——不过深渊的存在终究是不可说的隐秘，一个纪元的遗忘后，也就再没有谁继续讨论这个大胆又疯狂的猜想了。

　　这些都是不能轻易讲出口的隐秘之事。

　　“总而言之，就像掌控预知权柄的我可以仅凭位格压制普通的占卜术，深渊同样具备着远高于灾厄之书与喀蒂亚的位格，它们的能力也无法在深渊附近使用。”

　　柯莱尔选择了最简单的类比，以此让斯图亚特明白这两者的关系。

　　斯图亚特沉默了半晌，歪着脑袋憋出一句：“那么以后……我们还是和深渊保持一些距离吧，主人。”

　　“嗯？”

　　“没有它们俩在旁边啰嗦，主人面对的危险都变多了……”

　　巨龙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对灵性天生迟钝的龙族在这里感受到了挫败的滋味。斯图亚特感到无比自责，因为今天的柯莱尔已经连续两次独自面对危机。

　　但黑龙偏偏又对柯莱尔面对的险境无计可施，甚至无法感知到危险逼近。

　　柯莱尔按着帽檐，澄澈的烟灰色眼瞳中流露出笑意。

　　她向前伸出手。

　　无需额外的言语命令，斯图亚特将巨大的脑袋探了过来，覆盖着黑色鳞甲的鼻头轻轻地抵上柯莱尔的掌心。

　　与巨龙的体型比起来，那一点温热的接触面积堪称微不足道。

　　但斯图亚特奇异地感受到了安抚的力量。

　　“不是的，斯图亚特。”

　　巨龙那双晶黄色的竖瞳微微瞪大。

　　它看到柯莱尔微笑着对它说：“不必这样责备自己，你已经做得足够优秀了。”

　　斯图亚特屏住呼吸，小心地用鼻尖蹭了蹭主人的掌心。

　　*

　　月色皎洁地布施大地。

　　巨龙的影子越过嶙峋的山崖，在无人目睹的黑暗世界中投下更加深邃的阴影。

　　“斯图亚特，在这里停一下。”

　　黑龙巨大的翅翼平展，缓缓地降落在被巨大荒草覆盖的山崖之上。

　　柯莱尔轻盈地从巨龙头顶跃下，瞬发的魔法阵让她稳稳地踩在了松软的泥土上。她顺手将丝绸阔檐帽摘掉，随手挂在旁边支逸的枯枝尖端。

　　巨龙慢吞吞地跟上来。

　　“这里离巨人王庭还有十几座山呢，主人？”

　　“我知道，但巨人王庭里没有食物。”

　　“斯图亚特可以去打猎！”斯图亚特扑腾着翅膀跃跃欲试：“主人想吃什么？在占星峡谷的旷野那边有一窝草原灰熊，肉质很嫩……”

　　柯莱尔沉默了片刻：“不，我不太信任我烹饪肉类的能力。”

　　“唔……”

　　柯莱尔伸手拨开几支比她还要高大的荒草。

　　在那杂草掩映中的，是一块硕大如小房屋的深橘色植物块根，干涸的泥土挂在表皮上，散发出淡淡的蔬菜清香。

　　露出地面的部分显然只是它本体的冰山一角。

　　这是一根巨大的——胡萝卜。

　　“巨人们习惯在巨人王庭外的山中种植作物与果树，这根胡萝卜大概就是从神纪遗留至今的作物。”

　　柯莱尔满意地拍了拍胡萝卜的表皮：

　　“交给你了斯图亚特，今晚我要吃烧烤胡萝卜！”

　　趁着斯图亚特与胡萝卜格斗，柯莱尔用在地上随手捡到的小木棍画了个魔法阵，在灵性与魔法灌注的瞬间，无形的狂风凭空蒸腾而起，将法阵中的荒草绞得粉碎。

　　蕴含着“湮灭”权柄力量的金光过后，地上只剩整片干净的砂石。

　　柯莱尔又提着长裙，小心地绕开会刮破丝绸的荆棘，从附近的荒草堆里拖来几根木头，模仿着从人类冒险者那里见过的方法，将这些燃烧物堆成篝火的形状。

　　她将手中的木棍充当法杖，轻声命令：“火！”

　　“哧”的一声轻响。

　　大团暖橘色的火光就在这沐浴着夜色高崖上腾起，接着便熊熊燃烧起来。

　　斯图亚特刨了个深坑，终于将那根巨大的胡萝卜从泥土中拔出来，小心地放到柯莱尔身边：“您看，这是一根非常完整的胡萝卜！”

　　“做得好，斯图亚特。”

　　魔法充任了清洗、削皮和切割的工作，柯莱尔切下一块相当于手提箱那么大的胡萝卜，架在火焰上慢慢翻烤。

　　“斯图亚特从没有吃过胡萝卜。”

　　黑龙在柯莱尔身边趴下，巨龙的庞大身躯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座围绕着小女巫的山峦：“植物不在龙族的食谱中。或者说，如果龙族饥饿到需要吃植物以饱腹，那在龙族的眼中，什么植物都没有区别。”

　　都难吃得要命。

　　“我记得典籍中说过……龙族以肉食为主要食物，但似乎什么都能吃一点？”

　　柯莱尔将手中的木签转了转，给烤胡萝卜翻了个面：“龙族应该是具备味觉的，只是族群没有养成吃熟食的习惯——你觉得那些食物好吃吗？”

　　她指的是分享给斯图亚特的那些人类食物。

　　“那些食物是斯图亚特从没有吃到过的味道！”

　　斯图亚特扑腾了一下翅膀，歪着脑袋回答：“而且，那是主人赐予的珍贵食物，斯图亚特会很珍惜地吃完！”

　　何况……旧书和音乐盒都不能吃东西！

　　只有斯图亚特有资格和主人一起分享食物，简直想想都让龙高兴得想要飞到天上去喷几圈龙息！

　　柯莱尔弯着眼睛笑了。

　　她将烤熟的胡萝卜从火焰上挪开，切下一半留给自己，剩下的部分递到斯图亚特面前：“烤好了，当心……”

　　巨龙的脑袋探过来，将滚烫的胡萝卜连同半截木棍一起吞掉。

　　柯莱尔犹豫着把整句话说完：“……烫。”

　　对哦，龙族是出生起就沐浴着熔岩的种族，怎么会怕这点温度？她习惯性地模仿了法师塔的女巫姐姐们，倒是将这点忘记了。

　　斯图亚特好奇地品尝着陌生的味道，晶黄的眼珠瞪得滚圆：“原来把植物烤熟会有甜味？”

　　“嗯，但不是所有植物都有甜味，木炭就很难吃。”

　　柯莱尔转回视线，“啊呜”地啃了一口手中超大规格的烤胡萝卜。

　　软糯，清甜，是柯莱尔最喜欢的口感。

　　这一口烤胡萝卜甚至为柯莱尔找回了些许烹饪方面的自信。

　　虽然没有添加口感丰富刺激的调味料，但用以饱腹已经足够了，总比苏醒那日她自己烤出来的黑炭好吃得多。

　　柯莱尔满意地吞掉胡萝卜，又啃了一大口。

　　嚼嚼。

　　她的表情顿住了，澄澈的烟灰色眼中含着怀疑，难以置信地望向手中冒着热气的食物。

　　好像……没完全烤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