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巨人王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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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纪元很少提及“深渊”的存在。
无论是神纪的典籍，还是流传于各族的传说之中，“深渊”都被描述成某种抽象而虚无的概念，常常被用以代指庞大、深邃、不可直视等空乏的特征。
这样的释义在普世认知中广为流传，几乎替换了真正的含义。
也正是因为“深渊”的象征意义在神纪过于根深蒂固，以至于几乎不曾有人质疑过——
“深渊”是否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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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龙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
那硕大的漆黑阴影涂抹在地面上，无视任何阻碍地迎着西方前行。
这并无预约的擅闯者轻而易举地越过巨人王庭，跨过高耸的荒芜山脉，再掠过那枯嶙的怪石丛林，拥抱着蔓延的砂石裸岩。
逐渐陌生的景象仿佛某种绵延路标。
当怪石的列队表演也来到尾声，猝不及防地，大陆的尽头出现在斯图亚特面前——
看起来像是被掰成两块的饼干。
大陆在尽头处被毫无征兆地截断，那断面裸石密布，苍白的砂砾填满每一寸空隙。与这来时的路上一样，极西之地也毫无生命存在的迹象。
而若是将目光跨过断面，往那更西处看去——
那是空茫虚无的黑暗。
漫涌至无穷远处的、深邃如吞噬万物的、宁静如同混沌之海的黑暗。
斯图亚特伸出尖锐的骨爪，停在一株形状怪异的石笋上。
柯莱尔则提着她的裙摆，轻盈地从石丛中跳下。
那双黑色的皮靴踩过粗粝砂石，灰玫瑰色的裙摆与丝绸缎带在深渊喷吐的冷风里摇曳，柯莱尔慢慢地走向了那片虚无。
“大陆像一片漂浮在湖面上的叶子，神纪就在这片叶子上更迭演替。”
柯莱尔站在深渊的边缘，手指灵巧地在半空中比划了一圈，似乎在为她所说的“更迭”进行更具象的补充。
她又转过身，背对着无尽黑暗摊开双手：
“而那漂浮着叶片的湖水，就是——‘深渊’。”
柯莱尔微笑着收回手，望向蹲坐在石笋顶端的巨龙：“唯有在直面这样无尽虚无的混沌时，才能清晰地感知到‘深渊’的原本含义，对吧？”
深渊面前，万物渺小。
无论是小女巫还是巨龙，在深渊面前都微小得像是一颗砂砾。过于悬殊的存在本质摧毁了形态观念，让个体差异悉数丧失本意。
纵观在岁月里仓促来往的万物，都抵不上深渊漫不经心的懒怠一瞥。
深渊浩瀚而无穷，深渊遥远而无际，深渊古老而无声。
巨龙晶黄的眼瞳倒映着半幅黑暗，这让它的神情看起来略显茫然：“斯图亚特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地方……”
“嗯，如果没有权柄的位格在，深渊就只能作为一种虚无的象征而存在。”
柯莱尔纤细的指尖在半空中画了道弧线：
“如果你决意坚定不移地向西而去，最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因迷路而不得不折返；要么会惊奇地发现，你竟然出现在了大陆的最东边。”
斯图亚特歪着脑袋费力地思考了半晌，才在记忆里翻到了蛛丝马迹：“一直向西方前进的话会回到最东边——龙族似乎有过这样的传说！”
“那是深渊的‘不可见’法则。”
柯莱尔转过身面向深渊，轻轻按了按丝绸帽檐，将双眸藏进阴影中：“唯有半神能来到大陆的边缘，‘深渊’也只能在半神面前展露真容。”
她这样说着，不自主地转头望向了身侧。
那里当然空无一物，只有荒芜凄厉的冷风呼啸着卷走阳光的温度，从深渊离开，又回落深渊之中。
柯莱尔追着风的轨迹，又低头望向深渊。
时隔千年，深渊岿然不变。
就算神话纪元消亡、大陆天翻地覆，深渊依旧沉默而混沌地履行着虚无的独特法则，时间对深渊而言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再次相见，依旧如昨。
——这当然不是柯莱尔首次目睹深渊。
早在柯莱尔尚且是只年幼的女巫幼崽时，她就曾偶然地在典籍中阅读到 “深渊”这个陌生的词汇。
要命的是，那偏偏是本释义词典。
小柯莱尔能从中找到几乎所有名词的解释，唯独“深渊”的词条后面，拖着一长串沉默的空白。
这种闻所未闻的存在新奇而有趣，对那时年幼的柯莱尔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她抱着那本厚重繁复的书卷，费力地爬到法师塔的阁楼中寻找妈妈，执意要妈妈帮忙解释清楚，“深渊”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赞娅从不禁锢柯莱尔的好奇心。
所以，在第七纪元尾声的某个黄昏，赞娅带着柯莱尔绕过重重山脉，来到了大陆的最西端。
那天，年幼的柯莱尔亲眼目睹了深渊的真实模样。
那场日落被柯莱尔铭记了许多年。
直到时隔千年的现在，她仿佛仍能感受到那个年幼时期的黄昏，感受到妈妈牵着她谨慎靠近深渊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然而谁也无法预料，命运的齿轮转动时，一切静谧安详都被绞得粉碎。
徒留幸存者独自面对满地狼藉，聊以慰藉的也只剩记忆中的幻影。
柯莱尔将双手在面前摊开。
与记忆中软嫩的小肉手不同，如今，她的手指修长而纤细，看起来甚至与妈妈的手有些相似。
由记忆生长为血肉，这是血脉恩赐的祝福。
柯莱尔攥紧了双手。
不远处的斯图亚特将脑袋抻得颇高：“所以——为什么？”
回忆在黑龙没头没尾的疑问中消散。
柯莱尔转过头，望向斯图亚特：“什么？”
“为什么‘深渊’是个隐秘？”
斯图亚特显然已经非常努力地思考过，可惜无果，只好转而选择求助柯莱尔：
“‘深渊’并不属于会污染灵魂的范畴。就算必须由半神引路实在有些奢侈……可是又可比让‘深渊’的真相变成隐秘，在整个神纪中都无人知晓呢？”
“或许是因为，‘深渊’会剥夺很多东西的意义。”
柯莱尔找到一块相对平摊的裸岩坐下，支着半边脸颊，凝望深渊：
“其实，又何必强求所有人都认识到——生命其实渺小而无关紧要呢？
“每个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但深渊足以让所有‘存在’都失去意义。
“好比一颗砂砾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着整片浩瀚的海洋，它绝不会由衷赞叹，只会在海浪席卷而来的时候感到恐慌无措。”
斯图亚特拍了拍巨大的翅翼：“所以，让神纪的普通神话生物对深渊一无所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保护吗？”
“或许吧，灵魂总要为过多的见识而付出代价，要么是沦丧，要么是疯狂。”
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瞳中透露出深思。
她单手按住丝绸阔沿帽，转头望向斯图亚特：“当然，半神们的保护也未必出自纯粹的善心——斯图亚特，你还记得是谁让巨人族来守护极西深渊的吗？”
“啊！是那位……”
斯图亚特只来得及说出了开头，便被迫噤声。
柯莱尔将一根手指在唇边竖起，对着黑龙眨了一下右眼。
“不知‘祂’在忌惮深渊还是别有目的……”柯莱尔将手指收回，转头望向深渊：“所以，巨人族虽然守护了深渊数千年，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呢。”
光明的温度变得有些灼热，太阳已经接近了深渊边缘。
黄昏就要来到了。
柯莱尔在越发呼啸的风中按住阔沿帽。在她面前，那轮高悬于天空的太阳徐徐下落，暖黄的余晖将半数天空染成绯色。
太阳是燃烧的星体，是万物生长仰赖的光源。
但深渊无所顾忌地包容一切、吞噬一切，对普照世间的光明与温暖，同样毫无例外地照单全收。
于是，那轮燃烧的太阳徐徐下坠。
光明越发沉沦至深渊之上，而深渊一无所动。
深渊裹挟着翻涌的无尽黑暗，吞噬掉接触到的每一缕光明。
太阳甚至并不能映亮深渊的半个角落——那浩渺黑暗的表面是一道尖锐的分割线，黑暗以上是旺盛燃烧的太阳，其下则是混沌蠕行的无尽深渊。
太阳不可抗拒地向深渊坠落。
被黄昏映照的天空正在徐徐黯淡，深渊的尽头是粉碎光明的割线。黑暗无声地吞噬太阳与之相接触的一角，深渊仿佛正在啃噬太阳。
那燃烧的明亮星体慢慢沉没，沉没进深渊的黑暗里。
从浑圆的光球，到切去一段弧线的不规则形状，再到只余半只圆形光团仍在向天空散播光辉。
很快，半圆也被深渊吞噬，发出光芒的部分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一缕极细的金色细线，最后的光明艰难地逃离黑暗。
终于，那缕金线也沉没入深渊。
黑暗顷刻吞噬最后一丝光明，太阳彻底坠落深渊，残余至最后的黄昏亦至此消散。
——夜晚降临了。
从始至终，那深渊都维持着混沌无波的黑暗，整颗燃烧的太阳都没能在黑暗里激起半分涟漪。
柯莱尔抬起头，望向空旷寥廓的夜空。
群星不知何时已经在帷幕之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轮崭新皎白的弯月挂在东方的天际，铺散出柔和的光辉。
“可惜，在极西深渊只能看到日落和月落，极东深渊才是日出的地方。”
柯莱尔按着丝绸帽檐站起身，望向斯图亚特：“极东深渊毗邻海洋，那是人鱼族的领地——等我们到了海上，再去深渊边看一次日出吧。”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巨人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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