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巨人王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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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莱尔的灵性微微一动。
她隐约觉得，这幅壁画似乎让她回想起了某些被封印于识海深处的记忆。
……与她从罪骨之岛底部取回的灵魂碎片有关吗？
柯莱尔仔细回忆，但能想起来的唯有些许混乱的片段，连同苏醒后的记忆一起被打碎，凌乱地搅和成难以辨别的幽深泥沼。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女巫的天赋注定了柯莱尔擅长沟通灵。
——这是否能说明，她同样擅长解读任何错乱冗杂的灵，将灵性中的信息理顺并转化成可以阅读的内容，无论那灵是否健全？
——那么，她自己的灵呢？
柯莱尔的“通灵”与神纪普遍的认知不同。
那并非为了修炼灵性或者净化自己的灵魂，而是为了以更高位格的视角探索灵性中的隐秘，以旁观者的身份寻找藏匿于灵魂中的、理智不可解读的部分。
神话纪元的典籍曾有过这样的记载。
历经数千年的传承，女巫族群对灵性的研究早已细致入微。有位古老的女巫首领告诫后辈，若非对自己的灵魂拥有绝对的掌控与了解，切记不可轻易尝试对自己通灵。
至于柯莱尔同时代的女巫们，几乎没有谁曾尝试过这样的禁术。
但记忆就藏在那里。
就像一团散发着诱人气味的饵。
那诱饵中隐约藏着第七纪元的真相，藏着她沉睡的真相。
藏着——那位亲手牵着年幼的柯莱尔，将她送上祭台的族群首领，与那关于“黎明”的真相。
“……”
柯莱尔闭上眼睛，纵身跳进了灵魂的陷阱里。
*
灵魂的颜色骤然变得黑沉，贮藏于识海角落中的记忆开始向前回滚。
在迈入巨人王庭前，在走出占星峡谷前，在踏入末法纪元前，在那满棺椁的永生花同时枯萎前，在她睁开双眼前——
在那之前的记忆，是什么呢？
是沉睡。
漫无边际而悠长廖远的沉睡。
柯莱尔醒来以后，始终没能从记忆中寻找到那段长达千年的沉睡时光。因此，她也顺理成章地认为，那一千年的岁月并未在她的记忆中留下痕迹。
但，当记忆回转到此刻，千年前的过往突如其来地降临面前。
柯莱尔被拖进那混沌庞杂如同山洪的记忆之中，她竟然恍惚回忆起了——那场黑暗冰冷的无尽长眠。
那时，沉眠者被囚禁于躯壳之中。
残缺破损的灵魂徘徊挣扎于虚无的长眠里，无助地敲击骨与血肉构筑而成的囚笼。喜欢沐浴阳光的年幼女巫无法理解，自己究竟因何罪孽而被囚禁于此。
她不记得罪名，不记得刑期，也不记得此刻身处何方。
柯莱尔年幼的灵魂茫然地寻找出路，她想要离开名为躯壳的囚笼，从漫长的沉眠中挣脱逃离——
可她只是一枚幼嫩的果仁。
坚硬的果核包裹着她，厚重的果肉挤压着她。
囚笼无边无际，囚笼坚不可摧。
逐渐地，柯莱尔变得分不清现实与虚妄。沉眠是一场迷离混沌的幻梦，她蜷缩在这无梦之梦的角落，委屈而黯然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场不值得被铭记的漫长囚禁。
所以在灵魂终于逃离囚笼之后，柯莱尔本能地将它挖出记忆，深深埋藏进了灵魂最深处的废墟里。
若不是壁画中铭刻的真相过于尖锐，突如其来地搅乱了柯莱尔的灵魂，她绝不会回忆起这段几近窒息的过往。
柯莱尔并无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拍平静地跨过这段记忆。
她要将时间的齿轮继续向前拨转——
让坍塌崩解的城堡拾起每一块砖石，严丝合缝地放回原处；
让古老茂盛的树木收回枝叶，朝着逃离天空的方向逆转生长；
让腐朽成尘的装饰物再度凝固，灰蒙的蜡油重新出华丽闪亮的金属光泽；
让熄灭日久的冰冷灰烬重塑成木炭，寻回旺盛燃烧的橙色明亮火焰；
让柯莱尔褪色成银白的长发拢回兜帽之下，再度染回绸缎般的明丽黑色；烟灰瞳孔中流失的色素也要重新沉淀，将深邃璀璨的澄澈深灰色聚集进眼底。
记忆拨转到她被封印进棺椁之前，回到那遗落的神话纪元中。
柯莱尔发觉，自己正站在记忆的断层边，低头俯视着面前混沌黑暗的空洞。
那些断裂的记忆其实从未失去，它们只是破碎成无数残片，在无序的乱流中翻滚涌动。
模糊的记忆随着乱流重组，在柯莱尔面前的空洞中隐约浮现出轮廓。
是飘忽着燃烧于墙壁上的幽火。
是骤然展开的庞大魔法阵。
是妈妈的拥抱，与她含泪的深灰色眼瞳。
——对了，眼睛。
柯莱尔曾见过那样的眼睛，妈妈的眼睛。
在她尚且年幼的记忆里，在灵魂最不可探寻的深处，在茫然闭合双眼之前；也在跨越千年的沉眠苏醒时踏上旅途的第一步，在——法师塔的阁楼之中。
那双眼睛是鲜活的，含着不安与愧疚，凝固着沉重而挥之不去的悲恸，眼底带着蒙蒙的泪光。
记忆碎片从断层涌出，像是熔岩从火山中喷薄腾起，弥漫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向她奔袭而来。
灵魂不安地躁动着试图逃离，但柯莱尔看见了绞缠在身上的漆黑记忆。
她被那长达千年的黑暗梦境囚禁了在原地。
错乱，颠覆，扭曲，混沌。
记忆与思维毫无章法地缠作一团，像浩瀚如宇宙亦永无止境的漩涡，疯狂撕扯她的思绪，大口吞噬她的理智。
“……唔！”
始料未及地，立足的记忆突然崩塌，碎裂的灵性纠缠着柯莱尔骤然沉入泥沼。在那虚无的深渊里，柯莱尔不可抗拒地下坠。
下坠。
虚无的空茫将她裹缠，伸手能触及的地方尽数崩解成齑粉。
下坠。
黑暗呼啸着拥抱她，深渊无尽，深渊漫长如沉眠。
下坠……
忽然，一道耀目的金光从深渊之上笔直地投射而来，它是一场纤细的日出。金光无形无质，几乎在转瞬之间穿透了混沌的幻觉，笼罩了柯莱尔的全部灵魂。
在混沌中不断坠落的灵魂瞬间捕捉到了锚点。
金光柔和地将深渊中的黑暗净化，记忆逐渐收拢，理智慢慢回归。
无尽泥沼的蠕动停止了。
柯莱尔捕捉到属于自己的神志，将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捡拾起来，分门别类地压回灵魂深处。
然后，她循着金光的指引，找到了离开自己灵性的道路。
*
思维逃离深渊，神智回归躯壳。
掌心中传来冰凉坚硬的粗糙触感，理智对柯莱尔说：通灵结束了。
她已经离开了那无尽疯狂的深渊，离开了黑暗的棺椁，离开了坚不可摧的囚笼。她已经寻回了自己，寻回了握在手中的现实。
柯莱尔慢慢地睁开眼。
赫然在她面前的，是一颗覆盖满鳞甲的硕大黑龙脑袋。
巨龙尖锐狰狞的利齿被妥善藏起，连鼻息都小心地屏住。那双晶黄色的眼珠含着满溢的忐忑与忧虑，一瞬不错地凝望着她。
失去魔法控制的油灯歪斜的躺在柯莱尔手边的砖石地面上。
再远些，是惨遭巨龙毒爪的黑色手提箱：白铜的锁扣从中央断裂，两半箱体敞开着瘫倒在不远处的墙壁角落，装在皮箱中的音乐盒、灾厄之书和其他东西零落地撒了满地。
“？”
见到柯莱尔苏醒，巨龙兴奋地扬起脑袋，对着半空喷出一道带着硫磺气味的吐息，复又低下头：
“主人！您没事了吗？您没事了吗！”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斯图亚特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当巨龙还在认真研究壁画上的那团符号时，主人纤细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它眼前坠落了下来。
所幸，龙族的反应还算敏捷，赶忙盘起相对比较柔软的尾尖，在半空就接住了莫名其妙陷入昏迷的柯莱尔。
斯图亚特无法判断昏迷的原因。
而柯莱尔的神情称得上平静，怎么看都不像是污染或诅咒。
作为队内唯一神秘学文盲，斯图亚特思考了几秒后，果断地选择向两位博学者求助。
它将搁置在头顶的小皮箱抖落下来，焦急地敲了敲皮箱的外壳。
没有回音。
来自种族的急躁让斯图亚特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它挥爪拆碎了皮箱的锁扣，属于柯莱尔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撒了出来。
出乎斯图亚特的预料，灾厄之书简直像是装死般纹丝不动。
音乐盒也只在翻倒于地面上的时候，发出过一声沉闷的“叮咚”。
在没有柯莱尔的通灵能力进行翻译的前提下，斯图亚特根本无法从这声敲击音里判断，究竟是喀蒂亚在说话，还是音乐盒内的机械拨片因跌落而震动。
谁都靠不住！
斯图亚特愤愤地回头，小心地以尾尖托着昏迷的柯莱尔，一遍遍反复颂念柯莱尔的尊名。
它以柯莱尔的名义为她祈祷平安。
——这是斯图亚特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
黑龙的灵性迟钝无比，但龙族的信仰永远足够虔诚而坚定。
于是，忠诚信徒的祈祷携带着纯净的信仰，化作温暖柔和的金光，在柯莱尔险些被困入灵魂深渊的时候，及时地稳固住了她的意识，又为她指引了离开灵性的方向。
这就是神话纪元的半神们无法离弃的、由信仰贡献的力量。
柯莱尔微微弯起了眼睛，伸手摸了摸黑龙被坚硬鳞甲覆盖的鼻尖。
“谢谢你，斯图亚特。”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巨人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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