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55、巨人王庭

　　在神话纪元，六大神眷种族都拥有独属于族群的生存领地。

　　就像女巫世代生存于占星峡谷，龙族常年出没于灰烬山脉，血族则很少离开终年被阴霾笼罩的号哭荒原——所有精灵都生活在繁茂原始的生命之森中。

　　神纪的传说中，那片美丽富饶却又神秘至极的古老森林遍布陷阱，精灵族向来不欢迎任何访客打搅它们静谧的生活。

　　而在柯莱尔的印象里，精灵族拥有一套独特的社会体系，独特得与整个神纪格格不入。

　　一切的根源，或许要归功于族群整体的本质差异。

　　——精灵族的繁衍方式非常特殊。

　　它们既不像女巫般维持着族群化的单性繁衍，也不像龙族似的依赖性别再发育进行分化繁殖，更不是血族那种彻底变更存在形态的生命转化。

　　精灵族中，奉行着典型的无性繁殖。

　　虽然精灵之间的确存在性别概念的区分，但性别仅作为精灵的个体特点而存在，就像尖耳与圆耳，在生命本质上属于无关紧要的差异。

　　它们的性别与繁衍无关。

　　每一只精灵都诞生于生命之果中。

　　古老的生命之森孕育了整个精灵族，自然为它们的灵魂填充智慧，光与雨露供给它们饮食所需。它们是生命之森中永恒的共生者。

　　因此神话纪元普遍认为：精灵生来就被自然眷顾着。

　　它们是具备与神秘进行沟通能力的种族。

　　而在柯莱尔阅读过的典籍记载里，精灵的本质，是一团承载了自主意识与神志的灵体。

　　与女巫非常熟悉的死灵、残灵相似，精灵们不具备以血肉构成的躯壳；从这方面而言，精灵的存在形式，或许更接近以黑暗为存在基调血族。

　　不过，精灵比血族还要纯粹得多。

　　血族死亡后至少会留下一撮灰烬，那是它们曾存在过的证明；

　　但假如某只精灵死去，它的躯壳会化作一缕光回归生命之森，灵魂则坠入深渊，归于星灵界的法则之中；与此同时，精灵族群中会降生新的生命之果，诞生全新的小精灵。

　　精灵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自然的轮回循环。

　　它们是生命之森独特法则的外向具现。

　　柯莱尔对着壁画伸出手指。

　　她纤细的指尖描着雕刻的痕迹，随着那道圆滑的弧线转了一圈。

　　——难道是因为精灵族亲近自然的本质特征，才让巨人族觉得，精灵们有可能在神纪的某些灾变中存活下来吗？

　　——还是说，在这简单线条描述的历史之中，仍存有石板未曾记录的隐秘之事呢？

　　柯莱尔为接下来的旅程敲定了路线雏形：

　　“总而言之，在离开号哭荒原之后，再去拜访一下生命之森吧。”

　　第八纪元的壁画内容本就不多，至此已经完全结束。在精灵族之后部分，石板上唯有一些含义无法解读的混乱划痕。

　　面对这幅巨大石板，柯莱尔微微歪头，澄澈的眼瞳中蕴含着沉思的神情。

　　壁画记录的内容到此为止。

　　但是，这张壁画透露出的信息却远不止以上这些。

　　掌控权柄的六大神眷种族之中，女巫族、龙族与血族可以确定，已经近乎完全覆灭；

　　精灵族存疑；

　　而剩余的翼族与人鱼族——则完全没有记载。

　　是因为巨人族没能探查到这两族的消息，还是因为……在这幅壁画尚未完成之时，巨人族已经因某种原因而无法继续创作？

　　与巨人族的尸骨无存有关吗？

　　谁覆灭了巨人族？

　　这道藏匿于巨人王庭之下的长廊中，竟然承载着远超柯莱尔预料的信息。

　　这些庞大而隐秘的真相如同深渊，引诱着她不断地向前探索，却又同时暗藏黑色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无尽混沌之中。

　　柯莱尔将接连涌现的疑惑按捺下去。

　　她准备在看完神纪这侧的壁画之后，再按照纪元发展的顺序完整地查看一遍巨人族的历史。

　　斯图亚特载着坐在头顶的柯莱尔，走到了记载第七纪元的壁画前。

　　——第七纪元，被称为“黎明纪元”的时代。

　　柯莱尔就出生在第七纪元的末尾。

　　从最初跟着母亲学会观察星象的时候，小小的柯莱尔就感到异常疑惑：第七纪元为什么会被冠以“黎明”之名？

　　在尚且是个女巫幼崽的柯莱尔眼中，她所在的第七纪元平平无奇，与典籍中记载的任何纪元都没什么异样之处。

　　六大神眷种族依旧各自盘踞在自己的领地中；其他种族也依旧贡献信仰并依附于六位掌控权柄的半神。

　　——究竟哪里有“黎明”的意思？

　　就算是站在这张巨大的壁画面前，柯莱尔依旧维持着沉睡之前的观点。

　　柯莱尔甚至十分期待，这张雕刻在石头上的纪实壁画中，能将完全不同的“黎明纪元”解构在她面前。

　　怀揣这样的希冀，柯莱尔将小提灯挪过来。

　　暖黄光芒影绰地跳动，映照着石壁上规律的刻痕。

　　出现在壁画最上端处的，照例是代表着六位半神的形象符号。

　　然而，与第三纪元、第八纪元的壁画都略有不同，祂们头顶的星星摇摇欲坠，仿佛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权柄失控？”

　　柯莱尔回忆起喀蒂亚曾经透露给她的信息，微微眯起眼睛，了然地无声推测：

　　“在第七纪元时期，六族半神的权柄无一例外，全部出现了失控迹象。单靠信徒贡献的信仰已经不足以稳固灵魂中的权柄……

　　“咦？如此推测下去，法师塔的典籍中似乎记录过这段历史。

　　“虽然那典籍的记载极为隐晦——

　　“似乎从第六纪元开始，半神们的权柄就已经出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异样，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神眷族与信徒——这也是第六纪元被称为‘黑暗纪元’的原因。”

　　柯莱尔侧过脑袋，遥遥望向记述了第六纪元历史的壁画。

　　小提灯晃晃悠悠地追着她的视线飘了过去，照亮了那些沉寂数千年的线条。

　　果然，在那些描绘第六纪元历史的图像中，半神们头顶的星星已经添加了象征着摇晃不稳的符号。

　　“所以，第七纪元被称为‘黎明纪元’……难道是因为六位半神寻找到了稳固权柄的方法？

　　“祂们凭此稳固权柄，顺利走出了黑暗纪元的危机？”

　　柯莱尔这样喃喃自语。

　　她又将视线转回到面前的石板，继续阅读“黎明纪元”的历史。

　　在六位半神的图像中间，雕刻着一块形象与具体内容不明的方形物体。

　　它看起来像是某种神秘而古老的巨大典籍。

　　但柯莱尔十分确信，无论是法师塔的记载中，还是她十几年的生活见闻里，都从未出现过类似的存在。

　　巨人族并没有在壁画中标明这究竟是什么物品。

　　或许是因为雕刻者也不清楚，又或许是因为，那东西的存在本就不该被详细记述于纸面。

　　总之——半神们似乎解读了这份神秘典籍，并从中寻找到了足以用来稳固权柄的方法。

　　接着，祂们开始逐一检查各种族的信徒。

　　巨人族巧妙的艺术天赋尽数展现于此，雕刻者将这部分的图像绘制得十分形象：

　　六位半神的形象在这段记载中显得格外硕大，祂们只露出上半张脸，眼瞳如同两颗巨大的漩涡，逐一审视着经过双眼之前的各族信徒。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柯莱尔注视着壁画上记载的画面，感到灵魂中泛起轻微的不适。

　　她的目光中隐含着凝滞神色，喃喃自语：

　　“祂们在寻找什么？”

　　斯图亚特非常不适应那些相对于它的体型而言过于渺小的图案。

　　但在第七纪元这张壁画上，存在着一部分它能看清楚的符号。于是巨龙那双晶黄色的眼珠瞪视片刻，迟疑地回答柯莱尔：

　　“该不会……是在寻找某个特殊的……灵魂？”

　　柯莱尔的识海中，随之涌现出更多微妙的不安感。

　　不是危险预兆，也不是示警。柯莱尔只是本能地感觉，接下来会看到某些隐隐抗拒的真相。

　　她的视线慢慢下移。

　　这张讲述着第七纪元历史的壁画也在持续向下延伸。

　　早已被埋没的历史无声陈述，时间在石刻的短线与符号中缓缓推进，终于，壁画的内容来到了第七纪元的尾声。

　　柯莱尔将油灯挪得近了些。

　　她烟灰色的眼瞳中亮起燃烧的影绰光点，倒映着那冰冷而粗糙的古老纪实。

　　披着占星长袍的半神，祂的头上顶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星星，带着一个同样披着占星长袍的小女孩，出现在了末端的壁画中。

　　那小女孩躺在了似乎象征着祭台的图像中间，看起来像是被摆放在祭坛上的幼嫩羔羊，或者类似用以牺牲的祭祀品。

　　然后，半神们将她围住。

　　祂们的星星摇摇欲坠，祂们是享用祭品的神祇，祂们伸出手，祂们张开嘴，祂们从她的身体中撕扯出某物，再吞吃下去。

　　祂们头顶的星星不再摇晃。

　　祂们头顶的星星闪烁出神圣强大的光芒。

　　而在这第七纪元的尾声，被分食的小女孩躺进了棺椁之中，被封印，被掩埋，被藏匿进历史的角落。

　　——这就是黎明纪元的尾声。

　　——这就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