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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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并不会是个祥和的夜晚。
当柯莱尔来到甲板的时候，呼啸急烈的海风正猛地卷席过这艘轮船，带着深海之中不为人知的独特气息，潮湿又阴冷。不同于荒原上那种带着泥土气息的风，柯莱尔觉得自己像是一步迈进了腐坏得过头的麦酒桶里。
她微微偏头避过冷风，伸手按住自己险些被掀飞的翻领披肩。
恶劣的天气让整艘船都摇晃不休。
不知道是否出于狂风的缘故，迷域之海在晦暗的夜色里卷起层层山峦般的海浪，每层浪花都试图啃噬船舷，似乎誓要将这艘不属于海洋的外乡人彻底埋葬于此。
没有任何人会在如此危险的时候到甲板上来，无论是贵族还是冒险者。常年生活在陆地上的人还没有学会适应海洋的反复无常，那些封闭的舱室会给陆生的灵魂带来一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甲板空无一人。
汹涌的海水高高跃起，扑上船舷，又不甘地扯着木板与铜钉滑落。
夜空当然也阴沉而浓郁。站在船上，柯莱尔无法瞧见本应从深渊逐渐攀爬而上的月亮与星辰，乌云厚重地从天际直直压到海面，似乎有沉闷的雷声正在云层中酝酿。
今夜大概会是个暴风雨之夜。可是明明在白天登船的时候天气还算得上明媚。
扛着一卷缆绳的水手从柯莱尔身边路过，他看起来像是刚刚完成船只的某项固定工作。水手止住脚步，看着站在甲板上的柯莱尔：“女士，这可不是欣赏海洋的时候，你最好尽快回到舱室中去。”
柯莱尔将飘忽至天际的视线收回，落在水手的脸上。
“你瞧见那海浪了吗？”水手指了指仍然在不间断地扑上甲板的浪花：“别看水这不起眼的东西总是以柔弱温柔的面目对人，一旦它们汇集到海洋里，整片海洋的力量都会借给它。要是在那地方被海浪卷住了，谁也没法把你拉回来！”
柯莱尔点头：“多谢。”
冷淡的人。水手在心里咕哝了一句，柯莱尔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来了。
“好吧，女士，请你自便吧，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善心了。”
水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将那捆沉重的缆绳继续往肩膀上掂了掂就要走开。
不过，他注意到了柯莱尔停留在他的脸上的视线。那双被阴影笼罩的浅色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但让水手觉得异常的不自在。
他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挪开视线不再与柯莱尔对视，加快脚步离开了。
柯莱尔的视线追了他相当一段时间，直到那水手的背影消失在某个黑洞洞的舱室中。
等到她身边只剩下海风与海浪交错的呼啸声时，柯莱尔才对着那水手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睛，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侧，轻声喃喃：“……死灵？”
一团人类无法看见的灵体小心翼翼地攀附在柯莱尔的裙角边。
它飘忽不定，不知道是由于刚刚脱离躯体的缘故，还是因为迷域之海的特殊性，死灵甚至无法维持稳定的存在，只是本能地被更强大的灵所吸引——它攀附在刚刚那个水手身边而来，又挣扎着来到了柯莱尔身边不肯离去了。
毋庸置疑，这是一团属于人类的死灵。
它来自这艘船上，来自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人。
人类的灵体无法维系稳定的存在，它们会了无意识地四处游荡。
安宁而终的死灵往往会早早消散，彻底结束属于自己的一生；而临终时仍怀着执念的灵体则不同，它们往往会因不肯消散而在世间徘徊，触及到不该触碰的高位格存在，最终被异化成魔物。
故而人类常常要为逝者举办葬礼，为他们颂念安魂咒文。经过净化超度的灵魂会在仪式中消散，有人认为仪式可以让亡灵们回到贤者女神的后花园，那是灵魂的归处。
然而，此刻来到柯莱尔身边的这团死灵显然没有享受到安魂的待遇。
柯莱尔抬起右手，这团灵体就被牵引着徐徐向上飘起，极为小心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柯莱尔的指尖。
瞬间，通灵的天赋将死灵怀揣的执念解构又重组，柯莱尔立刻知晓了这灵体不甘消散的原因——灵体中充斥着无法以言语表述的悲伤和渴盼，不可磨灭的祈求令它不肯就此横死终了，它、或者说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类，还有某些未完成的强烈心愿。
如果在它还未成为死灵的时候遇到柯莱尔，如果它愿意请求柯莱尔帮忙，那么，或许就能得到些许指示。
可惜一团死灵已经无法向女巫诉说恳求了。它甚至没有自我意识，在迷域之海这个极为特殊而神秘的地方，依靠着生前的强烈执念而维系着灵体不散。
尽管它早已忘记了自己究竟在执着于什么。
柯莱尔能够从这灵体中解读出的，也只有极尽强烈的、却缺失了主体内容的不甘。
如果是在大陆，这团死灵会因为迟迟不散的执念而徘徊不去，或许会变成当地风俗报纸上简短的一则传闻，或许会被异化成彻夜嘶吼的魔物，吞吃人类，或者被冒险者与教廷圣骑士们斩杀。
然而这里是迷域之海。
没有自主意识的死灵无法长时间留存于此，甚至连变成魔物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先前在潮汐码头见到过的那样，这团来自横死者的灵也开始意图脱离柯莱尔的手指。这是此地不容抗拒的特性，它虚浮地飘起，缓缓地向深海的方向飘去。
那些飘向深海的灵，最终会停留在什么地方？
柯莱尔看着那团死灵飘向的方向，她只能看到一片翻涌的朦胧海雾。夜晚与阴云抹杀了海洋最后的方向感，海面仿佛从此处蔓延向无穷远，转向哪个方向看到的都是迷茫。
只是经过这短暂的思忖时间，那团人类的死灵已经飘到几步之外的地方去了。
“算了，既然你遇到了我……”
柯莱尔轻声自语。言语的灵架构成半神位格之上的桥梁，将那团本已经飘远的死灵重新带回到柯莱尔面前。
她的手指在虚空中勾画出神秘而古老的符号，灵性就此于其中运转起来，人类肉眼不可见的魔法阵迸射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将那团执拗的死灵笼罩包裹进去——
接着，随着魔法阵的运转，那团死灵中浑浊的执念变得通透起来。
它在阵法柔和的光芒中渐渐变得平和，神圣的咏诵在虚无中回荡着，最终，那团亡灵化作点点浅淡的金光，彻底消失在了这片海风翻涌的黑暗之中。
在帝国，在贤者女神教会能够庇护到的地方，人们都会使用安魂咒文让亡灵安息。
而那些安魂咒文，正是由柯莱尔此刻使用的魔法阵简化而成——大概又是苏珊黛的作品，那位先天权柄化成的神祇在这方面的天赋实在令人惊叹。
不过，人类使用的终究是借用自“新生”权柄残存的力量，又需要以仪式加持才能完成，其超度的流程也更加冗长而复杂，远不如由女巫亲手绘制的魔法阵来得游刃有余。
亡灵最后残留的一丝灵性在柯莱尔的指尖消失无踪。
“由此安息吧，亡灵。”
阴沉潮湿的海风卷过，魔法阵停止旋转，在柯莱尔掌心消逝成一片徐徐飘散的金芒，仿佛是为不知名的死灵送葬。
夜空变得更加低垂，隐隐能听到云层中翻涌的沉闷雷声，海浪和风都在狂乱地昭示着暴风雨之夜的来临。
甲板的摇晃变得更加激烈。
没有扎紧的衣带在风中散开，柯莱尔那件浅棕色的长风衣后摆在这潮湿的夜里扬起很高，松松捆束的金发也在身后飘舞，唯独她的神情依旧沉静得像是岿然不动的湖泊。
她向甲板外缘走出几步，对蕴含着浓重恶意的夜空抬起眼睛。
酝酿许久的积雨云终于对海洋上唯一的观众露出了獠牙，一道刀剑般闪亮的弧光划破整片夜空，映亮了翻涌躁动的海洋与巨浪。那是一道如同裂谷般的闪电，天空一分为二，其霸权足足持续了数个呼吸之久。
然而，这令人心惊胆颤的电光却照亮了另一样更加可怖的东西——
它庞大如山峦，它藏匿于黑暗之中，它盘旋于渡轮之上，它无声无息地向下垂首，硕大的双目注视着这艘渺小的载具。
它是隐匿于黑暗的黑暗，若不是突兀出现的闪电，将没有人能觉察到它的存在。
在一等舱的舱室中，某个坐在窗边品尝红酒的贵族恐惧地尖叫出声。他失礼地朝远离窗户的方向躲闪，仓皇间翻倒了扶手椅，手中的整杯红酒泼到了昂贵的羊羔毛地毯上。
守候在门口的仆从赶忙扶起他，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贵族面色苍白，双手冰冷却浸满冷汗。他几乎不敢抬头，只抖着手指向窗户的方向，以前所未有的颤抖语调说：
“窗外，有一只正在盯着我的眼睛……像窗户那么大的眼睛……像一团燃烧的火……”
仆从惊异地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窗户。
那道雪亮的闪电早已消散不见，窗外一片漆黑。
仆从忙乱地清理早已一片狼藉的毛毯，却被自己的主人猛地攥住了手臂，那力道竟然大得出奇：“先别管这里，去，去把窗前的帘子遮起来！”
“是、是的，先生，您别着急……”
勉强将仍旧沉浸在不安中的主人安顿好，仆从小心地走到窗前，他带着交杂了恐惧与期待的复杂心情，像个青涩而莽撞的探秘者，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向女神祈祷什么——
如果在拉上这道帘子之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那就当做是主人药物过量产生的幻觉吧。
仆从心想。
黑暗真是人类友善又仁慈的朋友。窗外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模模糊糊的舱室倒影。
忽然，就在那帘子已经遮住半扇窗户的时候，云层中酝酿的第二道闪电嚣张地划破夜空，再次将原本藏匿在黑暗中的一切投映出来，顿时海面亮得如同白昼。
在贵族失控的恐惧叫声中，仆从望着窗外，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闪电撕开了黑暗的帘幕。
而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仆从看到翻腾到甲板之上的巨浪，看到阴沉低垂的乌云，看到远方不断翻涌着的、仿佛无穷尽的海面，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这只是个普通的暴风雨前夜……
他将帘子遮好，转身离开了窗户。
“……”
柯莱尔似乎预知到了什么，微微侧头，望向了位置更靠上的舱室。
那里大概是一等舱的舱室，居住的都是些有地位有身价的贵族，楼梯入口有雇佣军严密把守着，冒险者与旅行家不得擅自入内。
她只是短暂地看了一眼那匆匆拉上帘子的窗户，又将视线转向重回黑暗的天空。
接着，柯莱尔伸出手臂。
一阵扑打翅翼的声音，接着，那双雪白的羽毛翅膀收拢起来，圆滚滚的雪鸮稳稳地自半空落下，停在柯莱尔的小臂上，亲昵地低下头用喙蹭了蹭柯莱尔的手指。
“咕！”
“怎么用龙身飞过来了？”
“对于雪鸮来说，今天晚上的风浪实在太大啦！”斯图亚特兴高采烈地扑扑翅膀：“可是斯图亚特喜欢这样的风！虽然有些冷，但是吹在鳞片上很舒服！”
柯莱尔带着雪鸮，转身向舱室的入口走去。
她在这躁动的夜雨前夕离开舱室来到甲板上，就是为了接回斯图亚特。
“咕！这就是人类的轮船吗？在天上看起来很小，像是一截漂流的树干！”斯图亚特转着脑袋打量长廊中的装饰：“主人如果要去深海，我可以变成龙带您去！肯定比这个东西快！”
说着，雪鸮又扑扑翅膀。久违的暴风唤醒了它沸腾的龙血，此刻的斯图亚特甚至跃跃欲试地想要搞点小破坏。
柯莱尔瞥它一眼：“不许。”
“……咕。”
“你刚刚故意吓唬人类去了，对吧。”
“……咕！”
“那无关紧要，但是，”柯莱尔带着雪鸮走向弥漫着黄油香气的餐食舱，轻声命令，“这艘船上藏着别的隐秘，斯图亚特，在我找到命运的楔子之前，不许胡闹。”
作者有话说
第174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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