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165、迷域之海

　　“妈妈从前并不是这样……”

　　艾玛脚步缓慢地引着柯莱尔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声音稍微有些沮丧地告诉柯莱尔：

　　“就像婆婆告诉我的那样，妈妈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还能保持相对理智，确实像是被什么怪东西附体的样子……这样突如其来的祈祷与自伤，是最近才出现的情况……”

　　明明艾玛和妈妈同住在一处，然而，只有艾玛妈妈的情况日渐严重，艾玛身上却没有出现任何异状。

　　“……”

　　柯莱尔在一扇深色的陈旧木门前站定。

　　几乎不用艾玛开口，柯莱尔就能完全确定，此处就是她今夜要寻找的地方。

　　在女巫能够看穿灵性世界的眼中，这扇门就像是试图勉强禁锢住一团火焰的笼子，不知名的神秘力量正在那门内悄无声息地鼓胀蠕动着，时刻准备着吞噬下一个入内的猎物。

　　“这就是地下室，是爸爸之前坚持要搬进来居住的地方。”

　　艾玛伸手指着面前的门板，告诉柯莱尔：“不过妈妈从来都不准我进入地下室，就算是先前替她给爸爸送东西，最多也只允许放到门口。”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柯莱尔颔首确认。

　　一家三口人居住在同一幢房屋中，父母都先后被那神秘的力量影响了神智，唯有小艾玛逃过一劫，很大可能就是因为——小艾玛还没有直接接触过那地下室中的东西。

　　就算是对神秘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类，也会偶尔有相当敏锐的时候啊。

　　柯莱尔将手中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小烛台交给艾玛：

　　“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她推开地下室的木门，走进了那片阴冷而神秘的潮湿黑暗里。

　　*

　　经年淤积中繁育出来的霉味潜伏在地下室的每个角落，在这片阳光无法企及之地，柯莱尔走过的每一步都会惊起一团陈旧的晦涩气息。

　　从神话纪元到人类主宰的末法纪元，地下室的构造称得上大同小异。

　　似乎所有的地下室都遵循着同一种建筑原则：由一条狭窄的楼梯引向更深的深处。但这间属于人类的地下室却格外阴冷，潮湿黏腻的空气像是从更深邃的黑暗里攀爬而上。

　　柯莱尔伸手打了个响指。

　　原本在装她皮箱中的小油灯凭空出现在她身边，暖黄色的在玻璃灯罩中铺开，照亮了眼前这个陈旧潮湿的地下房室。

　　这地下室显然已经弃置了相当一段时间。陈旧废弃的渔网、破木桶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箱子混乱地堆叠在角落里，厚厚的灰尘与杂乱的蛛网一起覆盖其上，自成体系的腐朽生态证实了此地确实无人问津日久。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柯莱尔想。

　　但在与这大堆陈腐杂物遥遥相对的另一个角落里，却格格不入地铺陈着干草与旧帆布搭建而成的简陋床铺。

　　当然，将那团更接近于巢穴的物品称之为“床铺”，完全是出于柯莱尔对人类创造力的基本尊重，它能实现的功能大概仅限于让暂住者免于与潮湿黏腻的灰尘为伍。

　　不过或许还有别的作用也说不定……

　　柯莱尔走到那“床铺”旁边，潮湿的霉气始终相伴左右，这些滋生于黑暗中的东西生而贪婪，并不会因为某地被人类定义为临时休憩处而学会退避。

　　她俯身，轻轻拨开那些陈旧的帆布。

　　随着汹涌喷发而出的阴冷霉味，远胜于生理极限的不适感剧烈地蜂拥而出。

　　比起气味这种显而易见的排外因素，这地下室中还藏匿着另一种层面的隐秘存在。就像柯莱尔隔着木门都能窥见的“火焰”，那是绝不该存在于人类的族群之中的、更高位格的力量。

　　柯莱尔下意识皱起眉心，烟灰色的眼瞳微微眯起，望向那被严严实实遮盖在旧帆布之下的东西——

　　那是一只看起来有些粗糙的雕像。

　　与其看起来几乎称得上简陋的外形不同，柯莱尔哪怕尚未直接接触到这只雕像，都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这只雕像……简直像是一只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抛洒诱饵的陷阱。

　　柯莱尔几乎能直观地“看”到，那蕴含着强烈蛊惑意味的力量顺着她透射而去的目光攀爬而上，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撞进她的眼睛，试图将她牵扯进某种灵魂层面之上的情绪共振中去。

　　“原来是视线……吗？”

　　她喃喃自语。

　　身为对于灵性敏锐至极的女巫，柯莱尔立刻就明白了这只雕像中所蕴含的秘密。

　　“与人鱼通过‘声音’来蛊惑目标的方式类似……这雕像原来是将‘直视’视为力量链接的途径，以此实现接近‘蛊惑’的操纵……”

　　难怪其蛊惑的力量与直视息息相关。

　　当然了，单凭这只雕像中蕴含的位格层面，甚至远远不足以穿透柯莱尔随时预设的灵性屏障，更别提更进一步地诱惑柯莱尔的神智了。如果柯莱尔真的放开灵性的限制与之接触，先行溃散的大概会是藏匿在这只雕像中的力量。

　　不过，假如只是想要蛊惑灵性脆弱的普通种族，却早已经足够了。

　　比如——人类。

　　毫无疑问，酿造小艾玛家悲剧的源头，正是这只来自深海的奇怪雕像。

　　艾玛的父亲将它从深海中打捞上来，却也因此被它蛊惑了神智，在日益加重的蛊惑面前丧失了原本身为人类的人格与理智，逐渐变成了这枚雕像、或者说这枚雕像里所蕴含力量的狂热信徒。

　　而在艾玛的父亲失踪之后，目睹了这枚雕像的妻子同样受到了蛊惑。

　　或许是由于接触雕像的时间有差异，这力量对妻子的影响显然没有那么直观而强烈，足足坚持了数日才完全丧失了理智。

　　如此一来，全家就只剩下尚未直视过这只雕像的小艾玛没有受到影响。

　　柯莱尔招了招手，悬浮在她身后的小油灯便轻飘飘地游荡过来，照亮了藏身于阴影中的冰冷雕像。

　　从外表来看，这只雕像的体积乏善可陈，充其量只有柯莱尔的拳头大小。

　　它安静地躺在小油灯暖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无害得像是某种纯粹的装饰品。

　　或许是由于漫长时间的侵蚀，又或者是海浪周而复始的打磨，这只雕像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许多本应存在的细致线条早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一个大致轮廓仍标志着它与众不同的存在感。

　　若是单纯凭借着这模糊得有些奇异的轮廓，实在很难辨认究竟是以何种族群为模板雕刻出来的——可以肯定的是，这雕像古老得足以超过柯莱尔熟知的神纪——那雕刻塑造而出的形象绝不是人类，也绝不属于柯莱尔所熟知的任何一种神话生物。

　　是的，任何一种。

　　没有哪种神话生物会长成这种样子：在它弯驼的躯干上，除了五官模糊不清的脑袋与大概早已折断的双臂外，其背部的肩胛处还结实地种植着一对厚实的庞大羽翼；而在这雕像腰部之下、本该连接着双腿的地方，却生长着一条细长的鱼尾，绞缠着盘旋在这只小雕像的底座上。

　　如果要柯莱尔以什么神话生物来类比这枚小雕像的话……

　　腰部以上的特征与神话纪元的翼族十分相似，那被层叠羽毛包覆的双翼正是翼族的标志性特征；但腰部以下那条绞缠盘起的鱼尾，简直就是人鱼族的典型象征。

　　可是，这两个种群的特征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只雕像上？

　　翼族与人鱼族虽然都居住在大陆的东方，但整个神话纪元都知道，这两个种族天性不合。

　　不仅是相处方面的简单不合。人鱼族与翼族，从生活习性到种族习惯都天差地别，简直像是一枚钱币的正反两面——

　　人鱼居住在银月湾中，只会在月亮跃出深渊、悬挂于极东海洋的时候偶尔出现在海面上，太阳出来之后它们早已潜入深海的礁石中沉眠；翼族居住在高耸的砂城里，那简直是一座直入云霄的海岸断崖，只会在太阳最为灼热的时候离巢远行。

　　如此两个泾渭分明的族群……各自的特征却奇异地出现在了同一只雕像上？

　　据柯莱尔所知，这两大神族的关系可没那么融洽。还是说，在柯莱尔未曾目睹的第八纪元，人鱼族与翼族的关系出现了某种接近质变的飞跃？

　　不，不对。

　　假如这两族有握手言和的迹象，人鱼族的末裔也不至于要搬离祖辈繁衍生息的银月湾，逃到远在大陆极北的瘴雾沼泽中去了。

　　暂时无解的问题被柯莱尔搁置在一旁，她更专心地观察起眼前的雕像来。

　　在这间地下室潮湿的灰暗泥土中，那雕像的色泽被衬托得有些浅淡。

　　那是某种接近于浅黄、更准确地说大概是类似泥沙的颜色，却又带着绝对不属于泥沙的奇怪光泽。

　　柯莱尔想了半晌才意识到，她曾在潮汐码头的海岸边见过这种色泽——它像极了那些海滩上的卵石们，被海浪冲刷得圆润，又被海水浸泡日久后的样子。

　　“……”

　　柯莱尔打了个响指，小油灯应声消失在地下室中。

　　她的指尖凝聚起无形的魔法，蕴含着神秘力量的古老字符与弧线从虚空中降落而下，牵扯着沉重的雕像慢慢凭空漂浮而起。

　　金色的魔法阵极为缓慢地包覆住了这只雕像。

　　字符接连不断地附加而上，每多出一道符号，雕像翻涌的力量就会变得收敛几分。

　　层层叠叠的封印接连不断地融入魔法阵中，那枚米黄色雕像表面的光芒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暗淡。

　　直至其中藏匿的力量完全被封印，那只雕像也彻底变得与石头无异。

　　魔法阵猛然收拢消失，它毫无征兆地从半空摔落下来。

　　柯莱尔伸手接住了那只小小的雕像。

　　冰凉的触感浸透掌心的肌肤，她觉得自己像是接住了一捧来自遥远深海中的深邃海水，传进手中的温度森冷而古老。

　　她在黑暗的地下室中直起身，神情沉思，轻轻抛了抛手中造型奇异的古老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