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166、迷域之海

　　翌日。

　　诚如前一日柯莱尔所目睹的，潮汐码头本身并不是什么喧嚣热闹的海港。

　　相反，若是单纯地与其它人类群居的城市相比较，潮汐码头甚至称得上荒凉。

　　这里没有繁华热闹的市集，也没有往来熙攘的马车，只有荒漠般蔓延向天边的无际深海，与垂头拖着渔网踱步往来的本地渔民。

　　当然，从潮汐码头传统的生态而言，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人类甚至迄今为止未曾跨越过这偌大宽广的极东海洋，而大海流传出来的神秘的传说纵然危险又美丽，却只会吸引来极少数追求刺激且不必为了金钱整日奔波的贵族旅行者。

　　故而由此可知，常常青睐沿海码头的过客少之又少，除开商队之外，就只剩下了四处漂泊的冒险者。潮汐码头的荒凉简直是顺理成章的必然结果。

　　不过……

　　往常的确如此。但今日的潮汐码头远比前日热闹得多。

　　在那近海的码头上，停靠着一艘从制式到规模都堪称惊人的轮船。

　　那轮船庞大得几乎像是座停靠在码头的山丘，流畅的曲线型船舷与整排硕大的银色金属铆钉都已经提前涂好了桐油，高耸的桅杆上悬挂着亮色的旗帜，潮湿的海风追着烟筒汩汩涌出的灰色烟雾奔向深海。

　　无疑，这艘船力图攀上人类在航海冒险成就方面的巅峰。

　　这艘轮船的船长神态有些骄傲地站在旋梯口，踌躇志满的笑容从未在他的唇角褪去。看得出来，他的确发自内心地为这艘船而自豪。

　　柯莱尔提着她的黑色手提箱，远远地坠在潮汐码头的人群后，不疾不徐地走向海港。

　　人群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身穿昂贵绸缎礼服的贵族。

　　女士撑着缝制有精巧蝴蝶结的小花伞，男士扶着镶嵌华丽宝石的手杖，由羊皮或牛皮鞣制而成的昂贵鞋子踩在潮汐码头潮湿的卵石路上，但贵族们很少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损失，自有跟在身后的众多仆从收拾好那些备用的衣装配饰。

　　贵族们登船甚至无需购买船票。这些身处上流社会的人物几乎都是受到邀请而来，手中烫金加封的邀请函远比金币来的体面且尊贵。

　　而在贵族们骄矜地登船之后，大批量冒险者与旅行者装扮的渡客们就开始在渡口排队购票了。

　　事实上，这些冒险者才是本次深海冒险之旅的主要参与者。没有哪位冒险者能拒绝扩充冒险者协会官方地图的诱惑——无论是从赏金还是成就感的角度而言都是如此。

　　当然，或许还有的冒险者身怀别的悬赏任务而登上这艘轮船，其中种种也只能从寒暄闲聊中窥见一二。

　　购票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陌生旅者之间的寒暄也就点到为止。

　　很快轮到柯莱尔来到那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售票窗口前。

　　售票窗口旁的小木牌上用加粗的文字书写着：这艘渡轮的登船票价是十三枚金币。

　　对于冒险者们而言，这是个远远称不上物美价廉的价码，却也绝对不至于超出预期与钱袋的负荷太多。如果在此行中顺路接些悬赏，这张船票的钱也就不算什么开销了。

　　柯莱尔将手中精致的小钱袋推进了窗口。

　　钱袋是昨日塞拉菲娜留给她的，里面不多不少刚好装着十三枚金币。

　　柯莱尔到很久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昨日没有来得及问问塞拉菲娜——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潮汐码头？又为什么会判断她即将乘坐着这艘船票售价十三金币的渡船出海？

　　是巧合吗？是命运的排布吗？还是与那位最初之神二位一体的塞拉菲娜……早已经暗中知晓了更多的隐秘呢？

　　这些问题当然已经无人能回答。

　　就算苏珊黛再次凝聚出新的圣女身份，大概也不再是柯莱尔熟识的塞拉菲娜了吧。

　　这些微妙而细碎的情绪就像是潮汐码头时不时掠过的海风一样，轻飘飘地在柯莱尔的思绪中划过去，继而便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柯莱尔也不是会为这些零碎心绪而耗费精力的人。

　　她从窗口接过她的船票，印刷着暗纹的卡纸边缘写着“二等舱”，大概就是柯莱尔在这趟旅途中即将安身的舱位了。

　　这还是柯莱尔第一次乘坐船只。

　　在神话纪元也并不是没有类似船的载具存在，不过那大多属于热爱冒险与流浪的族群，比如部分矮人族的支系或者吟游者；此外，神纪的航船也很少会像人类这样做成庞然大物，毕竟海洋也是人鱼与其它海洋神话生物的领地，贸然进入很容易被视为侵略者而遭到驱逐。

　　何况，女巫也并不需要航船之类的特殊载具。

　　虽然不像精灵之类生性亲近自然的种族那么擅长驯化野兽，但女巫们可以用魔法催动任何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载具的“载具”来代步——毛毯、桌板甚至随手拎来的扫把，便捷得让其他族群羡慕，也在无形间为女巫们省去了制造的麻烦。

　　柯莱尔也曾经跟随着族中的女巫来到过海洋。

　　当然，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是被女巫们重点关照的对象——具体表现为被放置在她们乘坐的飞毯中央，还没学会操纵飞毯魔法的小女巫只能坐在女巫姐姐们的保护圈里，在清爽晴朗的海风中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俯视遥遥无际的海洋。

　　在柯莱尔的记忆里，海是另一片软的大陆。

　　就像荒原上随风波动的荒草，就像树林梢头规律起伏的叶片，也像层层流纹的黄沙与岩石嶙峋的山峦。只是海洋的波澜更加柔软也更加无形，像呼吸。

　　柯莱尔站在船舷的橡木甲板上，并没有急着回到船舱中。人们在舱室的出入口或急躁或兴奋地来来往往，甲板上反而是整艘船上最清净的处所。

　　哪怕到了末法纪元，海仍是那片柔软又无际的海。

　　海风从遥远的方向吹来。柯莱尔将自己的帽檐压低避免阳光直射到眼睛，整个人有些懒散地倚靠在栏杆上，视线里倒影着在海面翻飞的海鸥。

　　不过，人类建造的船只终究需要漂浮在海面上，加上船舷外起伏不定的海面，哪怕船只还没有正式拔锚启航，其宣告着与陆地截然不同的不定感也已经开始彰显存在感。

　　柯莱尔在海风里按住了帽子。

　　在她身边不远处，两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正在闲聊似的拌嘴：

　　女声有些百无聊赖：“……所以真的不打算找占卜师给你预测一下？你的新老板出手的确阔绰，但是能让那些大人物掏钱，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哦。”

　　回答她的男声沉默了片刻：“不了，我对占卜师没什么好感。”

　　女声有些不服气：“所以说这分明就是偏见嘛！我们可都遇到过非常值得信任的占卜师，对不对，伯尼丝？”

　　柯莱尔不动声色地转头，将藏在阴影里的视线稍微向来者的方向偏了偏。

　　说话的竟然是柯莱尔为数不多的熟人：被柯莱尔从灰烬山脉的禁笼中救出来的丽芙，和那个烤肉做得相当不错的弗朗克，在丽芙的身侧还跟着佩戴长剑的冒险者伯尼丝，算是柯莱尔在末法纪元真正出手相助的第一个人类。

　　——在人类世界里，柯莱尔知道名字的就能算得上熟人了，毕竟在旅行的绝大多数时候，柯莱尔确实不太喜欢和人类有太多接触。

　　弗朗克的神情微微有些扭曲，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回忆，半晌才叹气：“算了，既然我已经收了雇主的定金……总之，这趟出航回来之后，我会尝试着请你们推荐一下可靠的占卜师的。”

　　丽芙微微耸肩：“随你。”

　　伯尼丝对弗朗克的更是毫无波澜，她拍了拍丽芙的后背：“现在船还没启航，餐食舱大概不会太拥挤，要趁着这个时机去喝一杯椰子酒吗？”

　　“椰子酒！我要尝尝！”丽芙兴高采烈地挽着伯尼丝的手臂，草草和弗朗克告别：“那么你继续加油工作吧，我和伯尼丝要去享受价值十三枚金币的海上旅行了！”

　　“……”

　　三人互相闲聊着从柯莱尔身后走过。

　　佛朗克很快和两位女士分开，他此行受到某位贵族的雇佣而来，在正式起航前得巡视整个甲板的异样情况；而伯尼丝与丽芙本就是靠吃赏金过活的冒险者，在这艘船上，这样的冒险者少说能找出上百个。

　　柯莱尔的视线悄悄追逐着她们的方向。

　　她当然无意和这两个有过交集的人类叙旧，何况柯莱尔已经将那套陪伴了她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灰玫瑰色占卜师装束换掉了，在习惯于遮盖上半面容的情况下，几乎不存在被认出来的可能。

　　现在的柯莱尔更感兴趣的，是伯尼丝在闲聊中提及的“餐食舱”……

　　大致通过两人的路线确定了餐食舱的位置后，柯莱尔就收回了视线；几乎在此同时，原本与伯尼丝说笑的丽芙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望向柯莱尔所在的位置。

　　伯尼丝跟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丽芙？”

　　“那个人……”丽芙望着那位身穿棕色风衣的金发旅行者的背影，有些困惑地喃喃：“总觉得好像有些熟悉……可我应该没见过她吧？”

　　伯尼丝想了想，干脆地打了个响指：“所以，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或许是我认错了呢？那就太失礼了。”丽芙重新转过头，两人绕过一个拐角，很快将这点微妙的既视感抛诸脑后：“走吧，我们去餐食舱。对了，听说船上还设置了宴会舱……？”

　　“嗯。喝完椰子酒以后，打算去宴会舱玩玩吗？”

　　伯尼丝对丽芙诸事好奇的性格习以为常，丝毫不提她们登上这艘船还有旁的目的，甚至如常地推荐起了新的玩乐项目。

　　“原来真的有啊，不愧是出手阔绰的贵族游轮……”

　　伯尼丝回答她：“何止，这里的宴会舱取缔了传统烛火，配备了连圣城都没有的内燃灯球，据说完全不需要添加灯油何烛火，也能保证宴会舱彻夜明亮如同正午……”

　　丽芙的回答是一阵沉默：“……”

　　“怎么了？”

　　“我突然不想去宴会舱了，伯尼丝，我觉得还是多品尝些不同的酒比较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