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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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珊黛此前的认知里，她将永远不会真正死亡。
每次死亡之后的清晨前，苏珊黛都会迎来一次新的复生：从被野兽啃噬干净的白骨上，从残破零落的碎肢上，从蜷缩脱水得无法辨认的焦炭上……无论多少次被夺走生命与血肉，只要世界的法则仍在运作，苏珊黛的本源就能近乎永恒地重塑她的生命。
直到她踏入那座破败而古老的庙宇。
诚如先前所说，若是单纯从外观而言，这只是一幢不太起眼的破旧庙宇。
看起来最为异常的，或许是搭建起这幢陈旧建筑的材料，那某种不太常见的苍白巨石，此外，简直荒凉破旧得让人很难兴起靠近探索的欲望。
苏珊黛小心地提着长袍的下摆走进庙宇中。
尽管此刻正值盛夏，但残破庙宇里依旧寒气森森，淤积了数个纪元的阴冷气息被陌生的访客惊动，仿佛正粘稠地蠕动着表达不满，将苏珊黛的双腿深深地裹陷进去。
这显然并不正常。但苏珊黛正迫切地需要这种异常之物来解答她的困惑。
借着坍塌破损的房顶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苏珊黛仔细地观察着这幢破旧建筑的内里：风格看起来古朴而神秘，到处都是斑驳的繁复花纹样痕迹，密密麻麻地从脚下破碎的砖石上排列到房顶；但让苏珊黛感到奇怪的是，繁复的花纹应当与复杂华丽的饰物同时出现，但她并没有在庙宇中发现任何能够与这些花纹相互呼应匹配的装饰物。
整个昏暗的厅堂中，到处都是从房顶掉落下来的石块，它们毫无规律地堆积在一起，让整个庙宇看起来更像是破落的废墟。
此外，庙宇中就只有一架看起来破旧不堪的祭祀台——苏珊黛在某些规模可观的神话族群中见到过这种东西，几乎所有为神明建立的神殿中都会设置祭祀台。
除开这架祭祀台之外，竟然真的没有任何装饰了。
不，何止是装饰。苏珊黛环顾周遭破落的环境，默默地想：这座庙宇中，甚至缺少本应该作为基础陈设的神像，或者哪怕任何能用来象征神明的东西。
可神庙怎么能没有神祇呢？否则，这座庙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信徒们又来这里供奉谁呢？苏珊黛暂时还无法判断，它们究竟是消逝在漫长的时间里了，又或者从始至终就没有存在过。
她走近那些苍白的墙壁，仔细地观察雕刻在上面的纹饰。
比起人类会雕刻在神殿上的纂文而言，那些深浅不一的怪异符号更像是某种神秘的记录，它们的形状十分扭曲，排布更是诡异无状，看起来，雕刻者既不打算让后来者观瞻阅读，也没有任何要将之流传于世的意思。
苏珊黛对着纹刻研究了片刻无果，就停止了这种吃力又毫无成效的行为。
她后退两步，只觉得意兴阑珊。
读不懂的文字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至少在目前没有。因为苏珊黛完全找不到这些痕迹的首尾，她连将这些文字记录下来的能力都不具备……
关于这些痕迹，就连苏珊黛能得出的唯一结论都是出自审美角度——雕刻在苍白墙壁上的纹样排列很整齐，若这座古老的建物没有损毁的话，大概会呈现出非常漂亮的星线状，从庙宇中央某处密密麻麻地以星光状排列开来，这些看不懂的文字会从墙壁延伸到顶梁，一直汇聚到屋顶的正中心，是个非常精密而庞大的工程，也不知这幢庙宇的建筑者们为此耗费了多少心思。
也仅此而已了。
何况苏珊黛根本看不懂这些文字，除非她能去找到传说中的女巫族群，据说她们能毫无阻碍地阅读所有含有言灵的文字与话语……然而苏珊黛对于神话种族向来敬而远之，假如她的特殊能力暴露在神话种族面前，大概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吧。
那毕竟是一群会主动挑唆起纷乱的战争疯子。苏珊黛想。
就在苏珊黛准备离开的时候，白麻布的长袍下摆却在无意间扫到了一堆横在庙宇中央的乱石。这堆石头杂乱而无状，看起来与屋中的石块堆没什么区别，大块的苍白石头堆叠在一起，上面压着从庙宇的屋顶掉落下来的碎瓦片，锋利的边缘被尘埃覆盖着。
但苏珊黛却慢慢地拢着长袍蹲下，她用宽大的袖口将地面的尘埃与砂砾扫开，丝毫不在乎洁白的麻布被染上了脏污的泥灰。随着堆满地面的沙尘被清理干净，原本被覆盖在下面的文字也就慢慢浮现出来。
露出的文字越来越多，苏珊黛的眼睛也随之一点点亮了起来。
石堆本身当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它所处在的位置很有意思：这堆石块正好位于庙宇的正中央，也就是说，它处在所有文字收拢的中心点。
苏珊黛不知道满庙雕刻的文字到底属于什么体系，可无论这些繁复却有序的文字究竟承载着何种寓意，星线状的雕刻顺序都必定具备某种凌驾其上的含义。
而星线交汇聚合的位置——就被埋在这堆石块下面！
这汇聚着无数文字终点或发源的位置，无论里面究竟藏匿着什么隐秘，想来都不会让自己无果而归。苏珊黛有些兴奋地这样想着，连抱在怀里的衣摆和宽大的袖口蹭满了灰尘都无暇顾及。她满眼都只有这堆看起来粗陋平凡的石块，已经不自主地期待起即将被她发现的隐秘。
能够回答她“不死”的原因吗？能够纾解她对己身来历的好奇吗？或者，能够解答她来到世上的缘由吗？
苏珊黛就怀揣着这样的企望，伸手触碰到了那堆石块。
——触碰。
仅仅是指尖的皮肤与石块的棱角相互接触的一瞬间，苏珊黛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糟了。
她碰到了……绝对不该触碰的东西。
就在手指相触的瞬间，那堆原本被灰尘掩埋的石块，竟然在顷刻间放射出无比庞大耀目的苍白光芒，简直像是一场无声的爆炸，膨胀至极限的苍白剥夺了庙宇中的一切颜色，又将尚未来得及闪身离开的苏珊黛深深吞噬其中。
破旧的庙宇变成了苍白的太阳，苏珊黛就跪坐在太阳中央。
苍白的太阳在燃烧……太阳，在，燃烧。
燃烧。
燃烧的是法则，是高于苏珊黛也高于全神话纪元理解范畴的法则，是世界从混沌之中裂解浮现的万物最初，然后最初获取权柄，权柄创世又酝酿疯狂。燃烧是疯狂。
疯狂。
疯狂的是命运，是超出任何自封智者的狂妄之辈最高想象的命运，是注定要聚合诞生的灵性与生命的轨迹，然后轨迹宣告终点，终点是不可逆的死亡。疯狂是死亡。
死亡。
死亡的是世界，是一切可知与不可知物共有也绝不能逃避的结局，是创造万物与被创造的万物命运的终焉，然后死者终将死去，可是死者又计划新生。死亡是新生。
新生。新生的……
新生的？新生是未被窃取的权柄，新生是关闭浩劫的珍贵钥匙，新生是命运怪圈唯一的出路，新生是……是复活的根源，新生是为了复活，复活，复活……
复活，以新生复活……
生、不愿死去的生、不愿死去是为了尚未破解的怪圈……神啊宽恕我的罪……
杂乱，无序，破碎。
混沌，虚无，规律。
“……啊啊啊啊——！”
苏珊黛恍惚又崩溃地觉得，自己的感官被苍白填满了。
苍白的光芒拥进两只眼睛，苍白的声音尖啸着爬进耳朵，苍白的味道鱼贯钻进口鼻，苍白密密麻麻地挤满每一寸皮肤，苍白疯狂地占据她的每一根思维。
苍白里塞着世上每颗种子从萌芽到枯萎的轮回，塞着星星的凝聚、燃烧和熄灭，塞着神纪万物正在行走的细微的命运。
苍白是苏珊黛此刻能感知到的全世界。
苏珊黛正在明显地意识到，她的身体正在变得不属于她，随着慢慢适应了这疯狂而无处不在的苍白，她开始觉得自己被切成了两半。
一半自己仍留存着已经趋近疯狂的意识，另一半则已经被苍白同化侵染，那苍白仍在扩大，苏珊黛能掌控的部分已经越来越少。
苍白。苍白正在抢占她的身体。
“你来得迟了，新生。”苍白说。
“走、走开……”苏珊黛对自己当下已经被侵染的一半苍白说：“从我的本源里出去，不论你究竟是谁……”
“亵渎神是不应有之谬误，不过，我可宽恕你。因你即将成为我，我亦是你。”苍白说。
“走开……”
苏珊黛甚至分辨不出那苍白的自己正在说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想将这苍白从她的意识中切割出去。
那苍白的声音在苏珊黛的耳边长叹一声：
“你难道仍未明白吗？你本就是我分割而出的权柄，故你无需冗余累赘的思想与认知，你亦不可对我冒犯无礼——因你本就是我！”
“……”
“你在寻求来到这世上的缘由与使命吧？我尽可告诉你，你是我藏匿起的第七种权柄，你在这世上的行走尽皆是为了复生我……尽管你比计划中迟来了太久，但这过错不属于你，而本属于那群无用的孩子们。”
苏珊黛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理智：“你是……创世的最初……这是你的神庙……”
“当然，我已在此等待了太久。”苍白说。
“那些文字是为了隐匿你的存在……你藏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我的到来，然后利用我的‘不死’复活你自己……”
“计划的原貌并非如此，不过既然你来到此地唤醒了我，也就无所谓那些意外的变故了。命运总是有些波折，这很正常。”苍白说：“呼唤我的名吧，你必将容纳我，成为我，复生我。”
“……”
“难道你不知我的名吗？我已宽恕你的冒犯，你可直接呼唤我——”那苍白的声音在苏珊黛耳边庄重地颂念：“——弥斯奇克。”
“……”
“你为何执着地不肯成为我？”苍白似乎觉得困惑，苏珊黛在抵抗那不断蔓延的苍白时，又无力地感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翻阅：“人类……你怎么会为那弱小的种族留下牵绊？那些渺小的生命又怎配与你共存？”
“……”
“无妨，我总会宽恕你。”苍白说：“待到我成为你，一切低劣的过往都将被我抹去，你将与我永远伫立在至高的神国中。”
“别想……”
苏珊黛咬着牙，从苍白中争夺回双手的控制权。
“不必挣扎，这是命运的必然。”苍白说。
“别想夺走我……我不是你，我是贤者苏珊黛……我绝不会成为你！”
在苏珊黛尖锐而疯狂的怒吼中，她终于从面前的石堆里摸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块沉重却锋利的厚重石板。
这是一整块从房顶掉落下来的石瓦，不知道在此沉沉地安静了多久。所幸，时间没有带走石器本身的锐利，而沉重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对于躯体脆弱得与人类无异的苏珊黛而言更是如此。
苏珊黛攥紧瓦片，向着自己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重重砸了下去——
鲜红。
鲜红成为了苍白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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