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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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莱尔不自觉地整个人坐直了些许。
庙宇。
她先前旅行到生命之森的时候，曾在藤蔓王宫附近遇到过精灵女王维多利亚留下的意识。在女王那段以维多利亚和赞娅为主角的故事中，也曾经出现过这样一座破败的、无人祭祀的荒凉庙宇。
那座庙宇中发生的事情，几乎彻底改变了赞娅和维多利亚的生命。
“……”
虽然柯莱尔并没有出言打断塞拉菲娜的讲述，但坐在对面的圣女还是觉察到了唯一听众的情绪变化，止住了话头：“你对这座庙宇的兴趣与重视程度都相当高……你知道它？”
“只能算得上有所耳闻，真正了解的部分非常有限。”
“那位赞娅阁下没有对你说起过吗？”塞拉菲娜好奇地问道，又很快想起什么似的正色：“好吧，或许那位阁下还未来得及告诉你……那么，关于那座庙宇，你有什么格外感兴趣的部分吗？我可以考虑优先解答你想要探究的问题。”
柯莱尔的回答毫不犹豫：“命运。”
被求生本能连接而来的、将赞娅和维多利亚两位半神紧紧捆束、又最终将祂们逼上绝境不得不求死的……藏匿于那块神秘石板中的“命运”。
“命运啊……”
感叹似的词组在塞拉菲娜的口中酝酿了片刻，才终于像是一阵青烟般徐徐吐出：“既然你感兴趣的是这部分，女巫，在我继续讲述下去之前，你要先回答一个问题。”
柯莱尔微微颔首。
塞拉菲娜将佩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神情严肃而认真：“你认为，什么是命运呢？”
“命运是……？”
是宿命长河的流向投射在每一段生命中的具象，是远超过女巫灵性所能承受极限的至高不可知物，是与法则同在的世界本源之一，命运不可直视，命运又无处不在。
柯莱尔是窥伺命运的女巫，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女巫族群的长辈就反复叮嘱她，不可追逐命运，不可操纵命运，不可更改命运。
可是……这些都不是答案，这些都不是命运。
命运究竟是什么呢？
柯莱尔是个很容易不小心思考过头的孩子。或许是所有聪明脑袋的通病，她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太多，偏偏她又总像逃避水潭的猫一样，时刻想着要提早远远绕开所有潜伏在前方的危机。
她当然知道命运危险而不可测。可是命运究竟是什么？
她曾亲眼见到赞娅用凌乱的红色字迹写下“警惕命运”，所以柯莱尔甚至不愿再过度使用预知权柄。可是命运究竟是什么？
她已经越来越明确地感受到，命运早已将支离破碎的历史与线索埋藏在她的旅途中，柯莱尔很清楚，无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如何谨慎规避，她都必然会踩上命运提前指定的那条路。可是命运究竟是什么？
熟记于心的渊博学识无法回答，法师塔里的浩瀚典籍无法回答。
深究下去才会逐渐意识到，那问题的答案根本就是团无法捕捉到实体的幻象。
“命运是一切可知与不可知的集合体，是操纵着每个人无知无觉地踏上既定旅程的潜意识，是危险却无法回避的、是恐惧却必须接纳的、是存在却不能感知的……跟随着每个脚印深深烙在路上的影子。”
塞拉菲娜认真地听完了柯莱尔的回答。
从神情的细微变化来看，柯莱尔其实无法分辨这位目前名义上的帝国圣女究竟表示赞许还是异议。但很快，塞拉菲娜给出了属于她的回答：
“忘掉那些让你感到迷惘的定义，孩子，忘掉它们。”
柯莱尔略有些困惑地偏了偏脑袋。
“命运就在这里。”塞拉菲娜伸出一根手指，隔着桌子直直地指向了柯莱尔的额心：“命运，就是你的选择，女巫。”
“……”
柯莱尔沉思片刻：“……这听起来才像是占卜师会说出来的话。”
“嗯，很有自知之明嘛！”塞拉菲娜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如果再透露更多，对我们彼此而言都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但先前这句话的确发自我的本心，牢牢记住或许会对你有好处哦。”
牢牢记住什么？
命运就是我的选择……吗？
柯莱尔对此持有保留态度。毕竟她还记得对面的塞拉菲娜是伦塞帝国的圣女，而圣女隶属的圣城主教堂，已经不止一次对柯莱尔流露出明显的恶意。哪怕塞拉菲娜此刻的言灵中不含任何虚伪的成分，也总要小心是否会给她预设陷阱。
“真是麻烦的信任鸿沟……”塞拉菲娜无奈地轻轻摇头，看起来却并不太在意柯莱尔的反应：“没关系，小女巫，只要你仍走在命运安排的轨道上，那么，你迟早有一日会意识到这件事的。”
“……”
不，其实柯莱尔已经意识到了。
最近也是最明显的那次就发生在北方城镇穆诺瓦。
当柯莱尔看到学院图书馆里浩瀚如荒漠的文件，当她从文件中顺手抽到一张本不该属于那里的手抄记录，当她意识到那文件中的事件与圣城主教堂最深处的隐秘息息相关……当她向阿蒂亚确认过，每个时空的她几乎都会打开这张文件时，柯莱尔几乎可以确认，她已经行走在了命运为她编织的路线上。
柯莱尔思考了很久，依旧无法确认命运究竟想要将她引向何方。
她甚至尝试过占卜，但在必须谨防高位格污染与不知潜伏在何处的最初之神威胁下，占卜的结果几乎一无所获。
甚至在抵达潮汐码头之前，柯莱尔已经开始觉得，不论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只是在按部就班地走进命运提前勾勒好的下一环地图而已。所以她干脆顺应着命运的摆布，看看命运究竟打算将她带到哪里去。
于是，她落脚在潮汐码头的酒馆。
等来了小渔女艾玛，等来了圣女塞拉菲娜。
“那么我继续说下去咯？”
见柯莱尔沉默良久，坐在对面的塞拉菲娜、或者说苏珊黛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神情：“那座破旧又低矮的庙宇里——潜伏着一个足以将整个神话纪元拖进疯狂的真相。小女巫不妨猜猜看，那真相里包含着什么呢？”
柯莱尔了然：“浩劫，预言之女，和稳固权柄的力量。”
“唔……”塞拉菲娜想了想：“的确有所提及呢。”
“那么更贴切的答案或许是……”柯莱尔的指尖有规律地轻点着桌面：“毁灭了你的真相，毁灭了我的真相，和毁灭了妈妈的真相。”
“……？”
塞拉菲娜的惊讶在女巫的眼中实在过于直白。
柯莱尔有些困惑：“相差很多吗？”
“不，以你的位格来看，得出这样的结论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塞拉菲娜饶有兴致地说：“真是让人惊讶……这种历史碎片可不太容易寻找，五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几乎毁灭了整个神话纪元呢，我是说，连同记忆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种‘毁灭’。”
“我在旅途中收集到了神话纪元遗留的碎片，那些残缺的碎块能拼凑出不少神纪的隐秘。”柯莱尔用食指的骨节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只要收集得足够多，想要将碎片联系起来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
塞拉菲娜轻轻颔首，示意柯莱尔继续说下去。
于是柯莱尔继续轻声说：
“在六族的首领半神们统治大陆的五个纪元里，对整个神纪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启示’共有两次……
“第一次‘启示’来自第四纪元末期，那位女巫半神通过某种女巫首领相传的秘法得到启示：浩劫必将席卷整片大陆，唯有第七权柄是规避浩劫的关窍。
“这条启示酿造了血色纪元的惨剧，各族纷纷发动战争以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第七种权柄，战争毁灭了许多神话种族，并最终在第五纪元的宿命日告终。
“在不久前，我也曾阅读过那条让整个第五纪元陷入动荡的启示。”
柯莱尔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神纪的时候，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文字与语言，当年的半神们辨认不出那文字很正常；但如今的我不会认错：书写下那条启示的，是人类的文字。”
塞拉菲娜的双手轻轻一合：“啊。”
“从我见到那文字起就在推测——以人类文字书写启示的人，就是人类至今仍然在信奉的神祇，是神纪遍寻不到的第七权柄拥有者，又或者说……”
柯莱尔肯定地说：
“是你。”
灾厄之书是女巫首领代代相传的神秘物品，而这本书的特殊能力就是：可以无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收集所有书写于纸面上的文字内容。
所以，第四纪元的真相也就不难推演：
那位年轻的女巫首领使用灾厄之书时，无意间收集到了当时的苏珊黛书写在莎草纸上的箴言，经过占卜判定后确认其内容属实无误，于是祂在圆桌会议上公开了这条启示，也就此拉开了血色纪元的悲惨序幕。
将这条隐秘的历史线推理出来的时候，柯莱尔觉得自己几乎听到了命运恶意的嘲弄。
对力量不甚在意的第七权柄拥有者，抱着近似玩笑的心态记录下神秘的箴言，窥伺着命运的女巫却从中获取了搜寻第七权柄的启示；身为首领的半神们想要从浩劫中保护神话纪元，却最终导致神纪生物死伤惨重，无数族群彻底覆灭。
在第五纪元末期那场协议停战的圆桌会议上，当那位早已变得苍老的女巫半神得知，这席卷了整个纪元的战争都毫无意义时，又会对当年宣布启示的自己抱持怎样深重的怨恨与失望？
柯莱尔将逐渐涌上的复杂共情压下。
她轻轻吸气，低垂着烟灰色的眼眸，继续说：
“第二次‘启示’来自第六纪元的末期。
“在众神的权柄失控的黑暗纪元，依然是女巫族群的半神在圆桌会议上宣称，自己寻找到了记载着关乎世界隐秘的石板，其上记载着稳固权柄的方法：以预言之女的灵魂为媒介，则权柄将重新稳固回半神们的本源之中。
“石板记载，唯有预言之女能解读某个关乎神纪存亡的星座，解读出的星象尚在其次，但那个特殊星座被解读后便会彻底从星灵界消失，这是预言之女正式介入神纪轨迹的唯一征兆。
“于是众神在整个第七纪元寻找预言之女，并在黎明纪元的宿命日分食了她的灵魂，权柄就此得以稳固——这就是第二条修改了整个神纪命运的启示。
“而在神话纪元的记载中，寻找到并向神纪公布这条启示的半神……”
塞拉菲娜轻笑着接过话：
“是你‘虔诚信仰着’的母亲呢。”
这是三个月前，柯莱尔在金盏花镇教堂中拒绝皈依贤者教会时给出的理由。
相隔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柯莱尔却感到一阵轻微的恍惚，她似乎已经在这区区百日的时间里反复穿越过许多次时空的界限，所追逐的事件更是横跨了整个神话纪元的悠久历史，甚至还蔓延到了如今的末法纪元。
柯莱尔指正：“那并不是用以敷衍的借口，母亲至今依然是我唯一的信仰。”
“当然。”塞拉菲娜并未对柯莱尔的信仰继续发表意见，而是回到了先前讨论的问题：“我更关心的是，关于那块石板……或者说，关于你母亲从那块石板中解读出的东西，你如何看待它们呢？”
“我不知道那块石板上究竟写着什么，但我可以确定……”柯莱尔慢慢地说：“那石板上记录的内容，绝对不止于圆桌会议上公开的那一小部分。”
从维多利亚陛下叙述的故事中，也并不难推测出，赞娅从那块苍白的石板中得到诅咒的同时，也得到了高于位格的隐秘力量。
而这被诅咒的力量，足以让赞娅探索众多蕴藏在星灵界的隐秘。
不，绝不仅仅是“足以”。
赞娅在接连失去女儿、挚友与族人之后，必然曾不顾自身灵性承受能力的上限接触了更多高位格的隐秘，但不死的诅咒又会让她在被污染后依旧存活下来。如此污染垒叠，疯狂蓄积，赞娅才会在法师塔中留下那些混乱又癫狂的笔迹。
此外，维多利亚又近乎炫耀地提起过，她和赞娅是“共犯”。
柯莱尔几乎可以确信：在圆桌会议上向半神们公布从石板中解读出的内容时，赞娅必定向其余半神们隐瞒了某些至关重要的线索。
这线索又密切地关乎赞娅的计划——那或许是某件足以颠覆神纪的密谋。赞娅以预言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献祭封印，却又利用魔法在千年之后让柯莱尔自沉睡中苏醒，在法师塔的阁楼中留下“收集权柄”的启示……
赞娅的真实目的呼之欲出，却又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帷幕。
柯莱尔只能捕捉到影绰的猜想，维多利亚又对此讳莫如深，唯一有望记载着一切真相的手札又封存在世界之外的极北大陆，柯莱尔暂时还没有办法获取它们。
所以，眼前的塞拉菲娜、或者说贤者女神苏珊黛，就是最恰当的解答者。
毕竟在维多利亚的讲述中，那古老石板中的苍白诅咒，是以表现为“不死”的形式降临在赞娅与维多利亚的身上；而苏珊黛与生俱来的能力——正是不死不灭。
“我的回答结束了。现在回到最初的问题……”
柯莱尔直视着塞拉菲娜的眼睛：
“那块石板中，究竟承载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迷域之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