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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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之中，有什么豁然升华。
苏珊黛听到含义不明的文字在她的耳边颂念古老而神秘的箴言：
“权柄之外，仍存权柄”
“即如法则之外，仍存法则”
“亦如世界之外，仍存世界”
“浩劫必以灾厄之姿态降临，浩劫必以权柄之缘由降临”
“神话因权柄而生，浩劫因权柄而来”
“神话因权柄而亡，浩劫因权柄而消”
“……”
若苏珊黛早日与神话纪元的半神们相识，或许她能更加清楚地明白，此刻发生在位格之上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也就能更早地理清权柄、信仰与信徒之间更深层的联系。
自然，神话纪元的历史将会被就此改写。
然而没有。
苏珊黛只是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变得与人类息息相关。
如果说，先前游历于大陆上的苏珊黛只是一团无牵无挂的游云，那么当人类留住了这团云、或者说云愿意为人类驻足之后，苏珊黛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意义。
这意义是恒久存在的，并不会因时间而褪色。
无论神话纪元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无论人类的信仰是否会被更改替代，苏珊黛都是因人类而诞生神格的神明，任由谁也永远无法更改这铁铸的事实。
况且，人类的信仰迄今依旧虔诚，甚至更甚于从前。
人们坚信，他们为贤者女神的话语而浴血奋战，也因贤者女神的庇佑才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于是人们将这场征战的荣耀归于苏珊黛。
纵使当前的城邦尚且荒芜简陋，在那位好不容易抢回一条命的首领带领下，人类还是率先给苏珊黛修建了一座神殿。
——当然，这座由石头与白泥垒成的贤者神殿，依旧远远无法与神话纪元其它半神的神殿相比。但那神殿中，陈设着人类能找到的最柔软的毛皮，装饰着精挑细选的丰盈谷穗与新鲜花朵，门前还栽种着一株在荒原中很难找到的笔直杉木，每根枝叶都被养护得饱满茁壮。
苏珊黛很清楚，这是人类能奉献给她的最高礼遇。
人类首领赌咒约定，无论日后的城邦中将要扩建多少房子，最高的房顶只能属于贤者神殿。
看着这位人类首领与开战前同样灼热而明亮的眼睛，苏珊黛知道，这位极具魄力与野心的人类首领，对她这位贤者女神的尊崇是发自真心的。
至少，在他虔诚地将新鲜花朵编成的花冠戴在苏珊黛头上，又带着喜悦的笑容邀请苏珊黛住进神殿的时候，是真心的。
*
然而，苏珊黛意识到，她能为人类做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人类已经能够根据先前的经验自行开垦农田，种植谷物、水果与亚麻，又会熟门熟路地狩猎野兽；首领选出更加擅长刻画符文的人类负责制作武器，选出精壮善战的人类负责保卫城邦，另有负责探索荒野的、在木板与兽皮上记述事件的、以兽毛与亚麻丝纺织衣物的，不一而足。
就像蚁群或者蜂群，具备集体意识的族群只要建立起相对完备的规则，整个族群的组成者们就会顺理成章地将集体的生存模式维系下去。
人类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城邦，在那片被不同种族生物的鲜血浸润过的土地上。
若是放在整个神话纪元，那些建造于人类之手的城池远远称不上出彩，无论从规模还是制式来看，初具雏形的人类族群都最多只能称得上小群落。
但若是与先前聚居于山洞中的过往对比起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展了。
相对的，苏珊黛的存在逐渐变得不再必要。
尽管人类的信仰一如从前般虔诚。人们还没有忘记是谁将人类从那逼仄潮湿的山洞中带出，又是谁将魔法与生存的希望交付给这个脆弱的族群。
但，总是依赖神明，会显得人类懦弱而无用。
——首领是这样告诉人们的。
自然不是最初的那个首领，但这位新任的首领的眼中，燃烧着同样倔强的力量。
苏珊黛对这些变化与言论不置可否，她对掌控人类这件事毫无兴趣。
不过她确实变得很少离开神殿，只有在极为重要的纪念之日，贤者女神才会在人类面前显露真容，接受信徒们虔诚的祭礼与叩拜。
人类的城邦越建越扩张，房屋越建越繁华。
先前编织的藤木栅栏围墙已经被摒弃了，人们从荒野的地下挖出石块与黄泥，建筑起了与房屋等高的坚实墙壁；厚重的毛皮服装也被舍弃，亚麻丝是很优秀的纺织材料，甚至他们还在荒地中找到了名为“棉”的果实；羊皮变成了仅用于记载特殊重大事件的材料，因为人们找到了莎草这种更适合制作草纸的植物……
所幸，与整个神话纪元的亿万种生物比起来，人类依旧是个规模小得可怜的种族，存在感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别说神族，就算是略微有些智慧的地精，都懒得将这寿命短暂又缺乏力量的种族放在眼中。
然而生来便具备数百年时光的神话生物又怎么会明白，正是短暂的寿命激发了人类更多的创造欲，世代更迭，短短百年就能让城邦天翻地覆。
不知不觉中，人类族群里最古老的部分正在被逐步替换掉。
直到，某一代的首领在翻修象征人类律法与最高权力的殿宇时，负责计划高度的工匠出现了失误，修筑的房顶高出了神殿半层。
人们纷纷愤怒地声讨工匠：“这难道不是在亵渎贤者女神的荣耀吗？这难道不是在折辱我们虔诚的信仰吗？如此放肆又荒唐的人难道不该重罚以儆效尤吗？”
面对激愤的人群，工匠蜷缩着跪在那座高了半层的殿宇前，垂着头颅一声不吭。
当任首领也怒不可遏。
他气愤地宣布，必定要将工匠彻底驱逐出群落。
然而自认信仰被轻忽的人们并不肯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工匠。虔诚的信徒们要求工匠亲自拆除这座渎神的宫殿，又将工匠拖到苏珊黛的神殿前令他忏悔祝祷，以此向贤者女神赎罪——
首领咬紧牙齿，刚要说些什么时，却听到神殿的门中传出一声似叹息般的轻语：
“不必为无端的错而苛责你的族人。”
人群见到苏珊黛久违地走出了神殿，顿时激动地将工匠的冒犯罪孽抛诸脑后。苏珊黛只是轻轻挥手示意人们散去，又对首领说：“不必放逐他，也不必拆除那殿宇。”
首领为难地说：“可是，您的信徒们的不满应当如何平复呢？”
“那并不是什么难题，你让工匠们砍一根木头削成尖顶，竖立在神殿上就够了。”苏珊黛指了指种植在神殿前的杉木：“若是没有足够结实的木头，眼前不就有一株吗？”
“那怎么行呢！”首领惊讶地说：“那可是先祖为您亲手种下的树木！就算找遍整片荒原也只有这么一株……”
苏珊黛转过头，与年轻的首领对视片刻。
她并不熟悉这位首领，她太久没有主动踏出神殿，而人类的寿命更迭又过于迅速。
但苏珊黛还是从眼前这孩子的眼中找到了熟悉的光芒。很难想象，人类的微渺灵魂与脆弱躯壳里能孕育出这样的神情，充斥着闪烁不熄的野心与日渐膨胀的渴望，在首领的代代更迭间愈演愈烈，经久不衰。
显然，工匠只是首领投出去的问路石而已。
这位年轻首领和从前不知道多少代首领一样，每每看到那高耸的神殿屋顶都会觉得无比焦躁烦恼。
人类的掌权者在试图掌握更多权力。苏珊黛越来越明确地意识到这件事。
这并非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只要贤者女神这位神明仍旧在城邦之中，身为首领的人类就永远没有绝对的权威，任何重大决定都要经过贤者女神的首肯，才能让人们甘愿服从——哪位首领能容忍这样的束缚呢？
所以，他开始渴望将挑战神明的权威与范畴。
哪怕这位年轻的首领无比清楚，他暂时还无法离开苏珊黛，既无法将人类从贤者的信仰中剥离出来，也很难独立掌控这个正在日渐壮大的族群。
可他依旧亲自出手挑起矛盾，只为寻求可以突破的缺口。
毋庸置疑的，这场浮于水面的矛盾很容易解决，只要苏珊黛愿意让渡很小的一步，就能让城邦里的一切喧嚣归于平静。可是，若是再有下一次矛盾呢？
并非每次矛盾都能够如今日般轻松揭过，苏珊黛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可以让渡的余地。
苏珊黛几乎可以预见到如此延伸下去的未来：那将充斥着愈演愈烈的争斗、永无休止的纷乱与日渐崩溃的秩序。
在神话生物遍行的纪元，弱小族群内部秩序的崩坏，几乎就意味着种族覆灭。
首领会在意屋顶的高度与掌权者的地位，可苏珊黛只希望族群能安宁地在神话纪元存在下去。而现在，苏珊黛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或许将会变成最大的阻碍。
神明不在乎人类追逐的权势。
神明与人类看待世界的方式迥然不同。
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任何一位人类首领敢来询问苏珊黛，问问她，神明是否真的在意那些被人类拱手奉上的所谓权利，与附加在她的存在之上的层层荣耀尊名。
苏珊黛开口的声音近乎叹息：
“我想，我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
首领的眼底同时泛上惊疑与喜悦。
他大概没有想到胜利来得这样容易，享受着至高地位的神明竟然愿意主动离开信仰她的族群；但他同样没有做好从神明手中接纳这崇高地位的准备，他并不敢确定，身为首领的自己能否收服族人的归顺与信仰。
苏珊黛说：“我会将祈祷的术法教授给城邦中的信仰者，若你们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可以通过祈祷仪式寻求我的帮助。”
首领犹豫着问：“神啊，您要去往何地，又准备何时回来？”
苏珊黛忽视了前一个问题，又在日落的暮色里微笑着回答：
“我总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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