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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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莱尔小声嘟哝了一句：“真不讲道理，明明隐藏身份的不止我自己呢。”
自苏醒之日至今，这还是柯莱尔第一次被毫无征兆地戳穿伪装。
本性使然，柯莱尔向来谨慎到几乎过分的地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类对她的身份得出过真正指向事实的推论，至少，截止目前还没有人类能意识到她来自早已消逝的古老纪元，是被旧时代遗落的神话生物。
能够识破她身份的，除了德古拉那只苟活数千年的老血族外，就只有最初之神的那缕神性，以及早早地在森林中等待她的精灵女王维多利亚。
就连前些天遭遇的人鱼遗族都无法辨认她的种族。
当然，这代人鱼们对神话纪元的种族不见得具备多么充分的了解，在时代的变更与灾难的洗礼下，外族的历史传承被遗落殆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眼前的塞拉菲娜……
柯莱尔将桌上的黑铁币交给身边的斯图亚特，那是艾玛本该支付的占卜酬金。
塞拉菲娜微笑着问：“关于身份被戳穿这件事，你似乎并不感到惊慌？”
“还好。”柯莱尔抬起眼睛，轻轻耸肩：“如果你坐下就开始叫我姊妹，或许会更容易让我感到慌张。”
比起被明显处于敌对方的教廷追踪到自己面前，柯莱尔更愿意面对这身份隐秘的来客。
事实上，柯莱尔何止没有恐慌，她甚至没有感到太清晰的惊疑。
坐在她对面的塞拉菲娜没有任何恶意，或者说，哪怕她真的带着恶意前来，在两人位格等同的前提下，塞拉菲娜未必是柯莱尔的对手。
女巫的灵性是这样判断的，柯莱尔对此很有自信。
似乎是听到什么很有趣的话，塞拉菲娜眼里的笑意更加接近实质：“所以这次见面，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女巫？”
“不，至少我近日的计划里不应包括与你见面这件事。”柯莱尔坦诚地否认：“但既然我已经坐在这里，与你相遇就是必然中的一环，它只是到来得比我想象中的更早，仅此而已。”
“你和我印象中的女巫不太一样呢。”
塞拉菲娜感慨。
印象中的……？
柯莱尔微微扬眉，用交错的指骨托起下颌，静静地等待着塞拉菲娜的下文。
“在‘那个时代’，女巫们总是执着地裹在黑色的长斗篷里，仿佛让她们换上常规的衣裙就是足以致命的罪过，更别提向你这样彻底装扮成人类旅行者——有时候她们甚至偏执得让我感到头痛呢。
“你能想象吗，那些女巫们明知会遭受排揎与隔阂，也固执地不肯皈依人类信仰，哪怕只是假意顺从都绝不愿意逢迎……
“哦，我险些忘记了，宁可引来怀疑也不肯皈依的女巫，我眼前倒是有一位呢。”
塞拉菲娜半是抱怨半是调侃地说着，有些促狭地对柯莱尔眨了一下眼睛。
柯莱尔：“……”
嗯，这样一提倒是想起来了。
当初，在金盏花镇的教堂里，她曾经对圣女说过自己有虔诚且不打算更替的信仰来着。
但那时候的圣女和现在的塞拉菲娜……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吧？
如果说现在的塞拉菲娜才是真正的“完全体”，那么当初遇到的塞拉菲娜根本就只是个仅存意识的空壳，除了教条与传道外，思维里几乎不怎么运作其它的东西。
柯莱尔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开口，接上了塞拉菲娜的调侃：“顺带一提，我到现在也没有更改信仰。”
“嗯，关于你们族群的固执呢，我已经切身领教过了。”
塞拉菲娜微笑着继续说：
“当然，我可不是那种在背后指摘缺点的家伙。在许多时候，我很羡慕女巫族群那位名为‘赞娅’的半神呢，拥有如此虔诚而忠实的眷族，祂一定是位仁慈而伟大的神祇吧。
“说你与那些女巫不同，是因为——
“我认识的女巫们呢，恨不得将生活的每分每秒都规划得整整齐齐，从睁开眼睛起的每一件小事都像是构成精密生活的齿轮，必须环环紧密相扣，越严丝合缝越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无法容忍自己的计划出现纰漏，就像……
“就像在执行着一份详尽完整的生活清单似的。
“但是你和她们似乎完全不同，我从未遇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巫，你似乎比‘那个时代’的女巫们更容易接受计划外的事情，还是说……”
塞拉菲娜停顿了片刻，观察着柯莱尔细微的面部神态变化，半是新奇半是惊讶地问出了口：“你该不会，根本没有计划吧？”
柯莱尔：“……？”
她试探地回答：“至少我知道我要往哪个方向走，难道这不算计划吗？”
“仅仅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塞拉菲娜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在昨天晚上睡觉之前，你有将今天的行程占卜好，并记录在你的笔记簿上吗？”
柯莱尔也不可置信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在路上遇见的每件事都是新鲜而未知的，柯莱尔自己也不知道下段旅程究竟会看到什么：是趴在花蕊睡觉的胖蜜蜂，或者从半空俯冲下来捉走野兔的鹰隼，又或者一场淹没荒野与灌木林的泥石流？在下一步真正踏出之前，她一概不知。
但正因为这场行走于末法纪元中的旅行全然未知，一路上的故事才更值得亲眼去见证。
——难道不是吗？
“原来如此，”塞拉菲娜也学着柯莱尔的样子，用双手垫起下颌，“难怪女巫们会这样怀念那个名叫‘占星峡谷’的地方，原来她们原本的生活……是如此自由而随心所欲啊。”
“……”
“一脸若有所思呢，小女巫。”
“我的表情有这么好懂吗？”
柯莱尔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她自认对自己表情的掌控能力还算优秀，毕竟女巫的情绪起伏本来就相当薄弱，至于会真正反馈到神态上的，更是理所应当的少之又少。
“很细微，甚至并不能算作破绽。”塞拉菲娜微笑着回答：“但是，和我打交道的……可是人类啊。”
言灵中藏着未尽之意，和人类那种藏在层层叠叠伪装之下的复杂表情比起来，小女巫简直可以被分类进简单好懂的那一部分里。
既然已经被看穿了，柯莱尔也坦率地承认：
“我在想，或许你能解答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
“不妨说说看？”
“在浩劫降临前的失序纪元，女巫曾在人类群体中生活过，但我至今没有找到有关这部分记载的资料。”难得遇见能够交流的对象，柯莱尔也没有过分隐瞒自己的思虑：“我想知道更确切的时间。”
“女巫来投奔人类的时间啊，让我想想……”塞拉菲娜认真地回忆片刻才回答：“……是第八纪元的后叶，根据帝国通用的纪元法，应该是纪年800年左右？更具体的我就记不清啦。”
是第八纪元的最后两百年。
果然，这时间也与自己先前所料想的一致。柯莱尔想。
精灵女王维多利亚陛下在闲聊提到过，赞娅寻找到了两种渡过浩劫的方法：一种是躲到游离于大陆外的极北之地；而另一种，则是将族群遣散，彻底混杂进更加弱小的群体中去。
所以，让女巫们离开繁衍生息数千年的占星峡谷，与人类生活在一处……
这就是在浩劫来临之前，女巫族群的首领赞娅亲自为女巫们选择的退路。
至少从眼前能看到结果来看，这个决策让女巫们成功地从浩劫中存活了下来。柯莱尔就曾亲眼见到过女巫的后人薇纳斯婆婆，血脉淡薄的老人却继承了女巫的信仰，在这末法纪元仍旧虔诚地供奉着赞娅女神。
“所以……”柯莱尔不自主地喃喃出声。
塞拉菲娜追问：“所以？”
“所以，被人类群体接纳，女巫们要支付的代价是什么呢？”
柯莱尔轻声自语：“神秘学知识编汇？符文与魔法？不，你曾亲手修改过人类的魔法体系，女巫能提供的学识对人类而言足够珍贵，却并非绝对必要，甚至可能给人类带来污染。”
“……”
塞拉菲娜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柯莱尔。
“因此，女巫们从占星峡谷带给人类、或者说带给你的，是让人类族群顺利渡过浩劫的方法……”
柯莱尔只觉得先前那些零散的碎片正在逐渐串联起来，一切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因此，哪怕如史莱姆和地精那种弱小的族群都灭绝在浩劫里，人类却幸运地从灾难中存活。
“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你彻底从神位陨落，于是宗教逐渐淡出人类的权力中心，帝国交由普尔朗家族掌控。
“又过百年，你彻底死去。
“而你最信任、最忠实的仆从却不愿接受神明死亡的事实，他想要让你在他的体内复活，却阴差阳错地将事态推向了更混乱的深渊——自那颗苍白心脏而苏醒的意识不属于你，而是某个更为古老、更为神秘的隐秘存在。
“以上全部都是我的猜测。
“关于神纪的历史被清洗得太干净了，我原本无法断定这些推测是否正确。但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瞳直视着塞拉菲娜。
她将散乱于桌布上的卡牌随手抹开，甚至无需借由视线判断纸牌的位置，她只是顺应着灵性的指引抽出其中一张，然后慢慢推到塞拉菲娜面前。
纸牌翻开，手执权杖的人以战斗的姿态站立于众杖之间。
卡牌下方书写着这张牌的次序：
权杖七号。
这是一次无声的回敬，也是对塞拉菲娜坦诚相待的最后一环。
柯莱尔在告诉塞拉菲娜：我知道你的身份，就像你能看穿我的身份一样。名字只是个代称，彼此最根源的秘密比名字更早地暴露在对方面前，而双方对此都已经心知肚明。
她问：“你希望我如何称呼你？”
塞拉菲娜吗？
还是——大贤者苏珊黛呢？
又或者……？
塞拉菲娜听懂了柯莱尔的言下之意，却并未感到冒犯，而是不带一丝阴霾地轻笑出声：“真是令人惊讶……我开始明白那位首领阁下对你的信心从何而来了，如果是你的话，或许真的做得到。”
“……”
“继续叫我塞拉菲娜就好，至少对你而言，这个名字是安全的。”
“那么，塞拉菲娜女士，我的问题已经结束。”柯莱尔点头：“你可以开始阐明前来潮汐码头的目的了。”
“耐心堪忧啊，小女巫。”
“同样堪忧的还有钱包。”柯莱尔将桌上翻倒的招牌重新立起，冷静地向塞拉菲娜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占卜价码：“如果需要问卜的话，无论对面坐着的是谁，我都会照常收费的。”
“……”
塞拉菲娜不自主地失笑，将一只与她同样雪白的小钱袋推到了柯莱尔面前：
“当然，这是女巫的传统，我明白的。”
钱袋口没有扎紧，在柯莱尔面前微微敞开一点缝隙，金灿灿的钱币露出外缘来。
“好了，这是个有些复杂的问题，关乎一段早已褪色的漫长历史。”塞拉菲娜，或者贤者女神苏珊黛，将那双佩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轻轻合十，微笑着低语：“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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