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144、迷域之海

　　艾玛惊疑又无措。

　　她只有十岁，力量甚至不足以扶起倒地哭泣的妈妈，只能茫然地将破碎的陶碗与米粒收拾干净。家里的灯油已经用完了，商队没有来，入夜后的屋子黑漆漆的，但好在艾玛已经不怎么怕黑了。

　　她在妈妈身边守到午夜，直到接近凌晨时才昏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艾玛原本坚持蜷缩在地下室里的爸爸不见了。

　　地下室的旧门板被惊人的力量拆碎，里面空荡无人，房屋的木门无助而脆弱地拴在门轴上来回晃荡。家里什么都没有缺失，唯独艾玛家停泊在码头外的渔船少了一辆。

　　艾玛站在家门口，却恍惚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深海之上。

　　她只能惶然地目睹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就像被巨浪击碎的渔船一样，每块碎片都向深海沉去。被海淹没，被海吞食……被海消化。

　　*

　　“村子里的人们越来越少出门……他们有的怕疫病，有的怕恶灵。但是不管那是什么东西，艾玛总要想个办法找到外来的人，说不定有人能救救妈妈呢。”

　　小女孩怯生生的，看起来很害怕失去目前唯一能求助的对象。

　　毕竟，她甚至没有凑够占卜的费用。而从小与商队交易时学会的规矩告诉过她，无论想要得到什么东西，都需要用等价的钱币来交换……可她真的没有钱了。

　　那只陈旧的小钱袋里，装着艾玛目前能动用的所有零花钱。

　　艾玛又揪着自己的衣摆，小声问：

　　“所以，您还愿意占卜这些事情吗？”

　　柯莱尔转动着手中的硬币，微笑着说：“当然，这很简单。”

　　“简单？”小女孩瞪大了眼睛。

　　“我们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判定占卜，就用这枚硬币——我的问题是，艾玛的妈妈会在什么时候康复？这次抛掷是对今日之后第一天的判定。”

　　柯莱尔将手中的黑铁币轻轻向上弹起，硬币在半空翻转过后坠落回来，又被柯莱尔用两根手指按倒在桌面上。

　　小女孩迷茫地看着桌面上的硬币边缘，又抬起眼睛看看柯莱尔。

　　“当我把手指移开的时候，如果出现硬币正面的人头像，就说明我们的问题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反之……”柯莱尔说着，将手指慢慢挪开：“就像这样，是否定的答案哦。”

　　艾玛沉默地望着那枚反面向上的硬币。

　　“然后是，第二天……”

　　柯莱尔将黑铁硬币再次抛起，落下，仍是反面向上。

　　“这样的占卜方法……真的会有用吗？”

　　艾玛犹豫着问柯莱尔。

　　虽然小艾玛只有十岁，但是经常在商队和潮汐码头闲逛，也曾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占卜。好像那些占卜都需要很严密的仪式，而不是通过简单的抛硬币来预测未知之事。

　　但……

　　其实早在鼓足勇气开口之前，艾玛已经在酒馆角落偷偷观察了很长时间。

　　无论是之前那些问卜者的反应，还是这个占卜师先前给旁人使用的占卜方式，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至少并不像骗子，艾玛才敢带着自己的小钱袋过来问卜的。

　　“如果你看到除我之外的人使用这个方法，那么大概是遇上欺诈师了。”

　　柯莱尔严肃地说完，又将硬币重新向上一抛，目光追逐着翻转至半空的黑铁硬币，漫不经心地说：

　　“但我是那个例外——你可以相信我哦，艾玛。”

　　女巫生而擅长占卜，工具与仪式只是个简单的表象而已。

　　在柯莱尔的手中，卡牌与从记事本上撕下的纸片没什么区别，硬币、石块与小木棒都起着类似的辅助作用，占卜结果是否准确，终究还是要靠占卜者本身的能力来决定。

　　“叮”的一声，硬币掉落在桌面上。

　　柯莱尔和艾玛的脑袋都不约而同地凑得近了些，还是小艾玛先惊呼出声：“是……是人头像向上！”

　　“唔……”柯莱尔曲起一根手指，用骨节蹭了蹭自己的下颌，小声嘀咕：“才三天……竟然这么快吗？”

　　小艾玛听到了柯莱尔的咕哝，原本因这出人意料的占卜结果而狂喜的心情瞬间回落，眼睛里的光芒都黯淡下来，沮丧地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

　　柯莱尔收起硬币，敲了敲桌面吸引起小女孩的注意，微笑着说：

　　“别胡思乱想，既然我的占卜结果说了会在第三天康复，那么，你就一定能在第四天见到恢复如初的妈妈。”

　　满意地看到小女孩恢复了一点精神，柯莱尔将硬币重新捡起：

　　“你之前说过，想要问卜你的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对吗？”

　　艾玛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

　　小女孩并没有把话说全，但是柯莱尔听懂了她话语中的言灵。

　　并不是 “可以占卜这个问题吗？”

　　而是—— “爸爸还可以回来吗？”

　　柯莱尔将硬币向上一抛，然后按着硬币推到艾玛面前，让她看到正面的普尔朗一世头像：“硬币的回答是：可以哦。”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自己的爸爸已经离家半个多月了。虽然艾玛也拜托过村中偶有出海的邻居帮忙留意爸爸的下落，可是茫茫深海，想要找到一艘渺小的渔船又谈何容易？何况爸爸的神智早就模糊不清，究竟能不能好好驾驶船只都是个很值得忧心的问题……

　　艾玛在此之前几乎不敢想，这个问题竟然还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那么……我们的下一个问题是，艾玛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她的爸爸？”

　　柯莱尔将硬币在指间转了两圈，用力向上弹起。艾玛也紧张地盯着翻腾的黑色硬币。

　　……

　　艾玛困惑地打量着桌上的硬币。

　　若非这枚硬币出自她自己的小钱袋，艾玛几乎要怀疑，这个占卜师的硬币是不是某种每到第三次就会翻转出正面的道具，就像那些偶尔会出现在码头的戏法师一样。

　　“……第三天。”

　　柯莱尔盯着桌上的黑色普尔朗一世人头像，指节略显疑惑地蹭了蹭自己的下颌：“又是第三天。”

　　女巫倒不会怀疑自己的占卜结果。

　　从艾玛的描述来看，她家人身上出现的异状应当因由同一个源头诱发。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的源头，艾玛的妈妈当然就会恢复神智，但是，如果艾玛想要与她爸爸见面……

　　“艾玛，”柯莱尔伸手指了指潮汐酒馆外的码头，“你知道，明天会有一艘游轮，从这里出航去往深海吧？”

　　“……”

　　艾玛犹豫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事实上，艾玛之所以会来到潮汐码头，正是因为她已经拿到了船票，想要提前来看看那艘船的模样。

　　艾玛又小心地问：“难道我不应该登船吗？可是我听说，这艘船要去寻找迷域之海，我真的很想去找爸爸……”

　　“别担心，命运自然会把重逢留在正确的位置。”

　　柯莱尔漫不经心地将桌上的硬币收回来，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何止重逢，命运简直把所有东西都埋在柯莱尔的旅程中了。

　　寻找迷域之海的轮船、刚好高于自己当前存款的船票、神智陷入异常的村民、疑似追寻迷域之海的渔人、走投无路却又恰好预见自己的小女孩、还有旅途第三天必将解决的问题。

　　只要稍微串联一下，就能清晰地窥见命运为自己画好的路线。

　　艾玛家遇到的怪异事件，和迷域之海、或者说和柯莱尔即将出海寻找的权柄……柯莱尔宁可选择相信明天末日就会降临，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以上两者没有直接关系。

　　是自己遵循了命运的指引前来，还是这些人类的命运因自己而变动了？

　　“……”

　　“天就快要黑了……啊，我要回家准备晚餐了！”

　　艾玛急急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将她的小钱袋递到柯莱尔面前，非常礼貌地向柯莱尔道别：

　　“非常感谢您今日的慷慨与预言，占卜师女士，我愿意将这些钱都付给您作为酬金，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它们……祝您好运！”

　　说完，像是怕柯莱尔拒绝似的，小艾玛转身就要跑走，却被柯莱尔拎着罩衫的一角捉住了。

　　“……女士？”

　　“我今天可能会去拜访你家，艾玛。”

　　“咦？女士要来我家做客吗？”

　　“不算是做客，”柯莱尔想了想，力图寻找到易于表达的解释方式，“我需要确认诱发你家异状的根源，如果我的预感没有出错的话……嗯，我猜应该不会打扰你们太久，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艾玛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同意了柯莱尔的请求：“您现在就要和我一起回家吗？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大概天黑之前就能到了！”

　　“……”

　　柯莱尔没有立刻回答艾玛的邀请。

　　那双烟灰色的眼眸望着酒馆的门口，然后，视线的焦点从容而缓慢地走近，走到桌子对面，在方才艾玛坐过的地方优雅落座。

　　来者是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年轻女人，她的发丝严整地收拢进发网中，被同样雪白的帽子遮掩得一丝不露，连双手都被装在雪白的手套中，看起来干净得像是一片白色的羽毛。

　　雪白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和柯莱尔隔桌对望。

　　柯莱尔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

　　然而，站在柯莱尔身边的小艾玛只是看了对面落座的女人一眼，没有为这装束明显异常的人倾注任何注意力，而是将视线重新转回柯莱尔身上：

　　“……占卜师女士？”

　　“你先回家，艾玛，我会在晚些时候出发去找你。”

　　“可是，您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啊……”

　　“没关系，我会知道的。”柯莱尔将视线从她对面的白衣女人身上挪开，转向了小艾玛：“快回家准备晚饭吧，艾玛。”

　　“嗯……”

　　艾玛虽然仍被许多困惑包围着，但她还是乖乖地走向了酒馆门口。

　　边走，小艾玛边疑惑地想：那新来的问卜者究竟有什么值得占卜师女士注意的……那人不就是很普通的……普通的……

　　咦？那个人是什么样子来着？

　　“……”

　　年轻女人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翘起：“为何这样望着我，占卜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柯莱尔将自己的双手交叠起来，神情探寻地望着对面的女人，毫不犹豫地点明了对方的身份：

　　“圣女塞拉菲娜，或者说——”

　　“嘘。”

　　塞拉菲娜竖起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声阻止：

　　“噤言，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