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迷域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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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的东方是一片广袤而无尽的海洋。
从神话纪元起，这片海就已经存在于此地，尽管沙滩或岛屿的形状早已被时间雕琢成千奇百怪的形状，但海仍是海，仍在大陆的极东安静地驻守。
这里是帝国最接近海岸的村落，这里是村落中最靠近码头的酒馆。
海浪在窗外不远处反复扑咬着沙滩，水手的笑骂与啤酒的味道像是杯子中的气泡，咕噜噜地碰撞着升高，在古旧的酒馆顶棚用力迸裂开，逸散进海滨特有的潮湿腥气里。
而在这喧闹酒馆中，有个角落安静得格格不入。
年轻男人穿着不合时节的厚重大衣，竭力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看着面前的桌子；那桌上整齐地码开一排纸牌，有三张倒扣在正中央；在桌子的另一端，金发的年轻女郎披着一件宽松的棕色风衣，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将纸牌逐张翻开，在男人紧张的注视下，她动作微小地摇了摇头。
“从卡牌的结果来看，这场问卜结果很不乐观呢，由于某些不可抗的外界干扰因素，你筹备举办的这场冬季婚礼注定要遗憾收场。”
“怎么可能！”男人愤而牌桌：“我和我的未婚妻可是真心相爱！我们的家族也同样支持这场婚姻，除非帝国皇帝突然驾崩，否则有什么能阻止我举办这场全帝国最盛大的婚礼？！”
“唔，那可说不准喽……”
“你说什么？！”
“咳，我的意思是，先生，占卜只会提前揭示命运的趋向，何况这未必不是好事啊。”年轻女郎高深地将中间的纸牌推到男人面前，微笑着说：“瞧，由于你和你的恋人在各方面都非常契合，你们的爱情甚至会因这场风波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男人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下来。
年轻女郎再接再厉：“而且，等到困难被解决掉，另外挑选时间再举办一场婚礼不就行了？必经之路上的挫折或许是命运对你们的考验，爱情就是在这样的往复中成长起来的。”
几番说辞，年轻男人终于勉强算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在桌上留下两枚银币的报酬后，就拎着自己的手杖起身离开了。
“还真是一个铜币都没有多给……”
年轻女人立刻收起公式化的神秘笑容，将两枚银币丢进鳄鱼皮钱袋：
“斯图亚特，还差多少？”
蹲守在钱袋边的雪鸮已经将袋子里的硬币数了一遍又一遍，咕咕地回答：“至少还要二十六枚银币才能凑够船票钱呢！”
“唉。”
柯莱尔惆怅地叹了口气。
潮汐码头的有钱人含量未免太低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十三枚金币呢……
是的，柯莱尔正在经历旅途乃至生活中最常见的困扰：没钱。
她改头换面来到码头后得知，恰好在明日上午，码头将会有一艘前往迷域之海的冒险船只起航，船主十分大度地给不方便公开真实身份的冒险者们放宽了身份查验，但登船的票价也同样一口气飙升到了十三枚金币。
至于后面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噱头，诸如“探寻神奇的深海奥秘与佐证勇气的冒险之旅”之类的东西，柯莱尔压根没仔细听——她钱袋里的钱加在一起也不到七个金币！
尽管她想要登船可以找到无数种简易方法，但既然命运已经将这个关窍送到她面前了，柯莱尔还是老老实实地捡起了自己赚钱的手艺：占卜。
这一占，就是一下午的时间。
没错，柯莱尔已经在码头的酒馆中等了整个下午，断断续续的问卜者倒是不少，可惜除了些满脑子只有海浪和酒的水手外，就只有几个途径此地的旅行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处在热恋中的年轻人，结果又是个被家族管制得非常严格的小贵族，可动用的资产少得可怜。
虽然占卜这些普通人类的事情几乎不需要动用灵性，但应付起来可丝毫都不容易。
人类看待占卜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
除非得出了顺应预期的结果，否则总会怒气冲冲地拍桌子，红着脖子与占卜师争辩“他绝对还爱我”“你凭什么说我的儿子会成为一事无成的纨绔”，甚至还有当场掀桌子走人的，连半个铜币都没给柯莱尔留下。
年轻又迷茫的小女巫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占卜师最顶尖的技能：哄人。
——顺着牌的指示说点好听的，对方就会乖乖交钱啦。
但哄人实在是个费心费力的活计。
柯莱尔甚至开始怀念圣城遇到的优秀客户，比如伯尼丝，还有希恩泽尔兄妹俩。
占卜问题直白简单，又不会追着答案问东问西刨根究底，塞钱还特别爽快，从一位迫切想要赚钱的占卜师角度来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优质问卜者呢！
不过，凭借柯莱尔的运势，她竟然没能撞上顺手塞给她十三枚金币当小费的客户，大概足够证明这片码头确实没什么有钱人……否则？早就已经带着钱包和问题坐到她对面了，哪里用得着应付这么多脾气急躁的问卜者……
柯莱尔甚至已经在考虑别的办法。
假如实在凑不够十三枚金币的话，干脆趁着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伪装成很有钱的样子去码头的小巷子转几圈……说不定能碰上些不长眼的歹徒，船票的钱不就能轻松赚到手了吗？
当然，这种赚钱方式与“等价交易”的法则相悖，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外，柯莱尔完全不会把它列入计划。就像当初在金盏花镇拿到的钱币一样，在法则层面而言是不该属于柯莱尔的，所以，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塞进教堂的募集箱而非据为己有。
柯莱尔很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她身边，雪鸮斯图亚特叼着鳄鱼皮钱袋的封口绳，用力将装着硬币的钱袋拉紧。
何况，她现在所处的潮汐码头，本就只是个以渔业为主的沿海小村镇罢了。
别说有钱人，就连作为备选项的歹徒都得仰仗外地进口。
潮汐码头的镇民们世代信奉 ，“海洋是更柔软亦更慷慨的土地”。
大概从有记载的祖辈开始，人们就依靠着这片丰沛富饶的海洋生存，已经养成了一套独属于海边城镇的生活风俗：譬如镇民们比起贤者女神更愿意对着海洋祈祷，譬如孩子们会趁着潮水褪去捡拾遗落的贝类与章鱼，譬如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着渔网与旧锚，再譬如酒馆中的菜单上列满了以鱼类烹饪成的花式菜品……
依赖山而生存的村镇会染上泥土的气息，依赖海的村镇当然也不会例外。
这些渗透在潮汐码头每个角落里的鲜明特征，就像无孔不入的海洋气味一样，是海洋给自己哺育大的城镇刻下的烙印。
生命会在不经意间记住自己的来处。
柯莱尔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沙滩，手中的纸牌重新打乱顺序，又归拢成一整叠，黑色的手套完全不影响纸牌驯服地在她指尖打转。
忽然，她的手指一顿。
柯莱尔将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
在桌子的对面，一个与柯莱尔的真实身高相差不多的小孩停住了脚步。
那女孩的穿着与海滩上追逐着海浪的渔家小孩差不多，粗麻的防晒罩衫与更注重实用性的衣裤，头顶还戴着一顶有些陈旧的草帽，稚嫩的脸颊已经被海滩的强烈阳光晒得有些泛红，一双眼睛略带期盼地看着柯莱尔手写的“招牌”。
【诸事皆可问卜，2银币一次】
半晌，那孩子犹豫着问：“您真的什么都能占卜吗？”
柯莱尔将双手交叉着放在桌前，摆出一副看起来很像是骗小孩的高深神态：“当然了，只要你能问出来的问题，我都能帮你预测出答案。”
小女孩斟酌了片刻，低头从粗布罩衫的里层翻出一只陈旧的小钱袋。
她将钱袋中的钱哗啦啦地倒在桌子上，大半袋都是磨蹭得锃亮的黑铁币，还有夹杂在其中的几枚铜币。看起来像是这孩子自己攒的零花钱，每一枚钱币都被珍而重之地清理得干干净净。
女孩带着粗糙伤痕的小手一枚枚数过去，最后，眼神慢慢暗淡下来。
1枚银币可以兑换100枚铜币，而每枚铜币又可以兑换5枚黑铁币——这种钱币柯莱尔甚至没怎么见过，帝国如今的物价让这种面额极小的钱币几乎被彻底取缔，只有偏远而古老的小城镇还在使用着。
女孩这整整一袋零碎的钱币，都很难凑够一枚银币的价码。
“抱歉，我的钱不够请您占卜……请问您明天还在这里吗？”
柯莱尔想了想：“或许不在了哦。”
女孩的眼神更加暗淡了。
像是被遗落在荒岛的罹难者，好不容易盼到了一艘途径的船只，却又因为无法支付登船费用而被拒载，失落与遗憾都深刻得几乎成为实质，但比起愤怒，更像是一种早已预料到最糟糕结果的坦然。
小女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慢慢地将桌上的硬币收进那只陈旧的小钱袋。大概是出于羞赧的原因，女孩本就被晒伤的脸颊显得更加潮红，收拢钱币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与柯莱尔对视。
柯莱尔单手托着自己的下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直到女孩垂着眼睛收拾到最后一枚黑铁币的时候，桌子对面忽然伸来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先是倒扣下那张写着占卜价码的纸，又用纤长的食指按住了最后一枚黑铁币。
女孩茫然抬起头。
柯莱尔按着那枚锃亮的黑色硬币，烟灰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女孩几近无措的神情，慢慢地将那枚硬币拖到了自己面前。
随着她的动作，女孩的神情仿佛被拨亮的烛火，一点点亮了起来。
“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愿意和我聊聊吗？”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迷域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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