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纪元流浪日志》向北寻鱼

141、瘴雾沼泽

　　女人下意识地拒绝：“可是，如果我们停止同化，孩子们会返祖得越来越严重……”

　　“只是建议而已。”

　　柯莱尔从不强求任何人遵照她的指示而行动。

　　“对了，”柯莱尔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也请允许我询问一句，关于神话纪元覆灭后的时代——你们的先祖有留下什么启示或者预兆吗？”

　　“什么……时代？”

　　“不，没什么。”

　　言灵的迷茫绝对无法伪装，何况就算不观察言灵，单是女人那下意识确认的反应，柯莱尔就可以确信，人鱼族没有留下与“末日”或“最初之神”相关的消息。

　　这是理所当然的，普通人鱼的位格不见得能承受这种程度的污染。

　　她将自己的皮箱拎起，轻轻地向下压了压丝绸帽檐：

　　“你的委托受理了，接下来我会亲自去一趟银月湾，如果能在银月湾留下终末法阵，将人鱼们传送过去也会变得简单些——当然，这是在诸事顺利的前提下。至于这个……”

　　柯莱尔将手中的白珊瑚王冠托了起来。

　　女人急忙说道：“当然，这已经是您的所有物了！”

　　“真是昂贵的委托……”柯莱尔喃喃自语，又对女人颔首致意：“作为回报——请务必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就算在末法纪元，她也希望神话时代的遗族能安宁地生活下去。

　　“您要离开了吗？”

　　在得到柯莱尔肯定的回答之后，女人又问：“是否需要我们送您离开这里？附近的森林中设置了许多迷境，可能会带来些麻烦……”

　　她后知后觉地停住了话头。

　　能够仅凭双眼勘破“蛊惑”的半神，又怎么会被区区几个迷境困住呢？

　　柯莱尔探出一根手指，灵性在指尖凝聚成实质，快速而精准地勾画出线条和符号，传送魔法阵很快在她面前成型，魔法灌注其中，字符从半空落下，缓缓旋转起来。

　　下一瞬，传送魔法发动，柯莱尔消失在了黑石塔中。

　　阳光从窗外投射而入，懒洋洋地铺散在那双黑色皮靴曾经站立过的地方，涂抹出一块金黄色的光斑，又在黑石上反射出沉重的光芒。

　　女人闭上眼睛，喃喃祈祷：

　　“先祖啊，我族的夙愿终将得偿了吗……”

　　*

　　低下头，整个北方城镇穆诺瓦都处于柯莱尔的俯瞰之下，在夕阳的余晖中，这座城市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鎏金。

　　传送魔法将柯莱尔送到了白塔的边缘。

　　她在进入生命之森前曾在此处静坐，在星空下悄悄窥伺过她飘忽难定的未来。

　　本着缜密谨慎的行事原则，在遵循命运的指示踏上下一站旅程前，柯莱尔在这白塔设下了传送魔法的终点，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番后手准备完全没派上用场，最后竟然只能充当远距离移动魔法的传送终点。

　　皮箱里的水晶球音乐盒发出了“叮咚”的声音：

　　“柯莱尔竟然没有杀光它们。”

　　“人鱼族吗？”

　　喀蒂亚发出一声代表肯定的“叮”。

　　柯莱尔没急着跳下白塔，反而在边缘坐了下来，长裙的裙摆像是柔软的花瓣般垂下去，在风里轻轻拂过她的小腿。她有些好笑地与喀蒂亚闲聊：

　　“我似乎没做过什么残暴的事吧……怎么会让你产生这种无异于杀戮狂的印象？”

　　“柯莱尔也预感到了，对吗？”音乐盒中传出无机质的叮咚声：“你看不清人鱼族的命运，证明人鱼的未来会绞缠进位格更高的麻烦里去，或许，将隐患处理干净才是规避未知麻烦的最优解哦。”

　　柯莱尔沉默片刻，最后轻声失笑：

　　“真正将要来临的麻烦又哪会那么容易规避？好比一条奔涌的河流，纵然能轻易挡住它的去路，可河水总要奔向更低处的，窥视者又何必出手阻挡呢？”

　　她当然觉察到了人鱼族的问题。

　　这个神话纪元的遗族的可疑之处简直比比皆是：族群权柄疑似在最初之神的掌控中，族群的信仰也极大可能递送给了最初之神，族群的旧居银月湾又危险到让柯莱尔的灵性早早预警……命运的馈赠又岂是那么仁慈无害的东西？既然允准这个本该虽神纪一起消失的种族苟活至今，宿命必然会从它们身上收取等额的报酬。

　　喀蒂亚叮咚地反问：“假如，与末日相关呢？”

　　相比于上次，柯莱尔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些。

　　良久，她才回答：“那也该由人鱼自己走进结局，而不是……武断地给它们判处死刑。”

　　女巫的习惯已经刻在了柯莱尔的行事准则中，比起明确的指令更擅长抛出建议，比起裁断生死更愿意冷静地旁观，宿命长河的波澜间倒映着世上的万般行色，那是命运特有的变幻莫测。

　　似乎被柯莱尔完全冷静的旁观者视角说服，喀蒂亚终于放过人鱼族，换了个联系紧密的话题：

　　“说起来，柯莱尔似乎很少为末日而困扰呢。”

　　“我吗？我当然困扰，可是困扰又有什么用呢……”柯莱尔的唇角勾起很轻微的笑容：“难道神话纪元的半神们就不为‘浩劫’而困扰吗？如果困扰就能解决问题，神纪也就不会覆灭了。”

　　在席卷一切的“浩劫”面前，就算是睿智如母亲也没能幸免于难。

　　就连那解读出预言的神秘半神——虽然柯莱尔确信祂就是人类信仰的贤者女神苏珊黛，然而不仅没有证据还很容易牵扯出最初之神，不得不暂时搁置——祂也裹挟着满身谜团彻底消失在了遗落的历史中，再无踪迹。

　　但所幸柯莱尔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情报。

　　无论是为了找到当年的真相，为了完成维多利亚女王和人鱼族的委托，还是为抵御或将降临的末日，或者想要对抗那藏在暗处的最初之神……解决的关窍仍散落在远方，柯莱尔的旅程还要继续。

　　她要继续寻找失落的神话纪元遗迹。

　　只有找到更多灵魂碎片与权柄，才能在面对未知时掌握更多筹码。

　　遥远的天空中传来一声雪鸮的啼鸣。

　　柯莱尔没有抬头，灵魂中的契约烙印波动已经昭示了，来者是她忠诚的黑龙斯图亚特，只不过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它再次化形成了便于行动的雪鸮。

　　她只是向上扬起手，一封没有刻印纹章的牛皮信封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指间。

　　拆去封蜡，单手展开描着暗纹的信纸，柯莱尔边阅读人类文字中蕴含的言灵，边轻声询问斯图亚特：

　　“在极北方发现什么异样了吗，斯图亚特？”

　　介于柯莱尔被暂居在瘴雾沼泽的人鱼族拐走了，调查极北的任务就转交给了刚从圣城赶回来的斯图亚特。龙族的视力很优秀，这也是种族的天赋之一，柯莱尔很放心。

　　雪鸮歪头：“咕……沼泽更北的大陆上除了石头外什么都没有，能算是一种异样吗？”

　　“裸岩？”

　　“嗯。”

　　“那说明你已经飞到南大陆了，如果再向北飞，说不定能看到号哭荒原……”柯莱尔微微笑着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明显有些发蔫的雪鸮脑袋：“没关系，我们总会再回来的，到时候再仔细探查也不迟。”

　　雪鸮登时支棱起脑袋：“就要出发了吗！”

　　“今晚就动身离开穆诺瓦。”

　　“去圣城？去解决那个人类皇子写信拜托您的事？”

　　“哦，当然不是。”柯莱尔轻轻耸肩：“教廷又加了一道对我的通缉令，现在去圣城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呢。”

　　雪鸮震怒：“咕？！”

　　“我倒不觉得人类能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但是……”

　　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来自教廷的，指向柯莱尔的奇怪通缉令。

　　上次通缉令发布的时柯莱尔就没有提前察觉，还可以用悬赏的指代词语焉不详来解释，但这次已经严重到直接指向她的身份，作为掌控预知权柄的女巫，柯莱尔甚至只能捕捉到一点模糊的预感。

　　很显然，柯莱尔先前的推测是正确的。

　　圣城的主教堂里，真的藏匿着某个对她不抱有任何善意的、位格丝毫不逊于她的存在。

　　“希恩泽尔倒是在信中主动向我告密……是因为不清楚教廷中的关窍，还是顺势为之？”

　　柯莱尔思忖片刻，最后将信纸单手折起，顺手塞进了皮箱的侧袋：“总之维持原计划不变，我们去东方海岸——找找沙城和银月湾的下落。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再要去购置些东西。”

　　“比如，马车？”

　　柯莱尔神情复杂：“当然不是……上次翻车之后我才发现，比起人类社会的交通工具，或许骑着龙在夜里赶路会更适合我一些。”

　　黑龙骄傲地挺了挺雪鸮胸脯，完全不在意自己也是顺位非常靠后的选项之一。

　　“既然说到交通工具，前几天好像听到路人提起过，穆诺瓦已经设置了长途蒸汽火车的车站，据说是一种不需要自己驾驶的快捷载具……灾厄之书？”

　　厚重古朴的书籍凭空出现。

　　哗啦啦翻到某页后，空白的纸张上开始浮现出字迹。

　　“哈？竟然只设置了通向圣城的火车线路……”柯莱尔不死心地试图往后翻：“真的没有往大陆东边去的方便载具了吗？”

　　灾厄之书在备注栏痛心疾首：

　　【吾主日渐怠惰了！】

　　柯莱尔眨了眨眼：“人类创造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没有逐个尝试过去，岂不是很委屈自己？”

　　灾厄之书默默将文字隐去，换成了蒸汽火车的收费杂项价目表。

　　触目惊心的一长串数字，简直是对眼睛与钱包的双重致命嘲讽。柯莱尔瞬间出手合上了书页，只要她没有仔细看，就不会被金钱的恐怖力量侵蚀心智。

　　她将灾厄之书塞回皮箱，心有余悸地嘟哝：“一杯橙汁也敢要十二枚金币，药剂商店都没敢这么嚣张地定价……”

　　灾厄之书不服气地用书皮敲打皮箱内侧，只换来了喀蒂亚叮咚不绝的大肆嘲笑。

　　柯莱尔没理会箱子里的争端。

　　她拎起皮箱，按着丝绸阔沿帽的边缘，轻盈地从白塔边沿跃下，黑色皮靴稳稳地落到了穆诺瓦的街道上。雪鸮也紧跟着俯飞而下，停落在了皮箱的边缘。

　　周遭的行人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对这道灰玫瑰色的身影投注视线。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慢慢地穿行于金色光块与塔楼的高大阴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