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瘴雾沼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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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生活在陆地上，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对吧？”
与深海中的鱼类不同，人鱼自创世起就具备神话种族的特性。
就像精灵生来就是灵体凝聚而成，人鱼们也生来就是生活在海洋里的智慧种族，平时甚至很少到靠近海岸的地方，更别提来到陆地上，那简直是在残害人鱼们最重要的美丽尾鳍。
当然人鱼并非完全不能离开海洋，人鱼族的半神也会在每次参与圆桌会议的时候走上陆地，依靠“幻梦”权柄幻化出自己的双腿；如果族群中的年轻人鱼渴望到陆地上行走，人鱼的首领塞壬也多半都会同意，只是要它们在设置的期限内重新回到海洋。
但人鱼终究是生存在海里的族群。
柯莱尔思忖着问：“你们是为了躲避‘浩劫’，才离开海洋，来到大陆的极北求生？”
极北与极南一样，是独立于法则制约之外的神秘位置，就连寻找到都要费一番力气。如果说大陆上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那预言中必将降临的浩劫，唯有这两处而已。
“‘浩劫’？不，那是什么？”出乎柯莱尔预料地，女人缓缓摇头：“人鱼族全族迁徙至此，是为了逃避‘战争’。”
“战争……”
柯莱尔用两根手指托住了自己的半张脸颊，语气笃定：
“第八纪元，神族混战。”
看来，人鱼族在浩劫正式降临神话纪元之前，就已经因战争躲避至此了——如此说来，那场毁灭神纪的“浩劫”竟然真的绕开了位于极北的瘴雾沼泽？
女人略微睁大了那双蓝汪汪的眼睛：
“您似乎对这段过往颇有了解。”
“知之甚少，我正是为了探寻那段被称为‘失序纪元’的历史而来。”柯莱尔十分缓慢地摇头，轻声说：“神纪能遗留至今的碎片实在太少了。”
而少数能够被她捕捉到的，大多要依靠权柄才能存续下来。
女人动作迟缓地在窗边的石堆上坐下，她宽大的长裙被改变的姿势撩起一角，露出一小片深色的湿润鱼鳍来：
“第八纪元那场神族战争原本的目的，是翼族与血族想要抢夺六族的权柄，并将它们合而为一。
“但是半神们各自掌握着独特的强大能力，所以想要抢夺其它族群的权柄，最简单且便捷的方法就是——屠杀那位半神的信徒，也就是神族的族人，让半神们因权柄失控而陷入力量失序。
“想来也很合理吧？毕竟神族的普通神话生物可不像半神，它们多半只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能力，只要找到了克制的方法，屠杀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
“千年前，翼族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人鱼天性不擅长战争，尤其不擅长应付随时会从云端俯冲而下的敌人……在我得到的传承记忆中，第八纪元的银月湾早已被人鱼的血液浸透，到处，到处都是人鱼死亡后的血腥味。
“为了逃避全族灭绝的结局，塞壬阁下决定，将族群中仍幸存的人鱼们送到陆地上——送到翼族暂时无法寻找到的地方，等到神战结束之后再回到银月湾。
“听起来是唯一可行且合理的方法，对吧？
“将稳固权柄的信徒送到遥远的陆地上，既能保护信徒们免遭翼族的残杀，又能让塞壬阁下心无旁骛地向翼族开战。
“没有人鱼们的拖累，塞壬阁下能发挥的力量就更加强大——我们的神明强得足以让整个翼族连同首领一起覆灭，只是祂始终不得不顾忌普通人鱼们的存在，不敢用尽全力而已。
“所以我们来到了这里，这片既不受法则制约、也轻易无法寻找到的沼泽。于是人鱼族勉强在此生存，日夜为塞壬阁下献上供奉祭祀，静待战争结束，回归银月湾的日子到来。
“但是，十年过去了，百年过去了，第八纪元结束了。
“无论举行多少次虔诚的祭礼，人鱼们再也没有得到来自塞壬阁下的神谕。
“人鱼族无法回到银月湾了。”
女人的陈述在此停顿。
“无法、回到、银月湾。”
柯莱尔将这句话中的言灵拆解，发觉那竟然就是字面上的含义。
人鱼族找不到回归银月湾的办法。
“因为，整个人鱼族都出现了‘返祖’现象。”
女人将她覆满透明细鳞的双手伸到柯莱尔面前：
“我是在陆地繁衍的第一代人鱼，在我身上呈现出的返祖现象还算轻微：我躯体内的骨骼变得坚硬，外露的指甲变得绵软，此外就只有鳞片退化成透明状并无法收回体内，仅此而已。
“但是当返祖的诅咒指向我的孩子时……你以为‘育婴池’中的孩子们就已经是最糟糕的模样吗？
“当然，这些生存在‘育婴池’中的人鱼幼崽甚至无法呈现出正常的形态，没有足够支撑智慧的理智，啃噬同类、吞吃淤泥，唯一能记住的感受只有饥饿，每分每秒都在喊着饿……
“然而，比起那些甫一降生——就被自己过度增生的骨骼扼死、因锁闭的鳃肺窒息而死、甚至在出生前就把自己的肢体啃噬吃掉的孩子们，这些能顺利存活的幼崽，已经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了。
“我不知道人鱼们做错了什么，为何命运要夺走我们祖辈繁衍的银月湾？又为何剥夺族群在崭新环境中降生的未来？
“逃离命运的惩罚，真的要严苛至此吗？”
女人的讲述很平静，但那双硕大的湛蓝眼珠里却翻涌出沉郁的哀痛，湿润的光汇聚在她的眼中，看起来像是要哭泣般。
但她没有哭。
眼泪是人鱼幼崽恳求食物的手段，撒娇只会对疼爱它们的兄长起效。
而她，人鱼族的代理首领阁下，绝不允许自己因这些无用的情绪而落泪，因为无人能在这命运的恶意玩笑中拯救人鱼族。
她当下需要做的，是为整个人鱼族找出前路。
“所幸，我的长子为我带来了希望。
“他的返祖程度甚至远低于我，除了皮肤时刻需要保持湿润外没有任何返祖征象，他甚至能完美地融入陆地上的族群——我已经将人鱼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只要不停地给孩子们投喂鲜活而美丽的人类，它们的返祖就会停止。
“我将这个过程称为‘同化’。
“人鱼是从海洋爬上的、不适应陆地的种族，而通过食用与我们外形相近的陆地族群，就能获取人类的种群特性与生存特征，完成种族间的同化。
“你看啊，幼崽们已经能睁开蓝色的眼睛了，只要再这样继续同化下去，它们必将恢复成人鱼原本的样子……到那时，我们必定能够回到银月湾，回到我们祖辈繁衍的家园。”
女人虔诚地闭上眼睛，五指连同指间的蹼都一并张开，双手交叠按在身前。
“人鱼的记忆会传承给下一代的每条人鱼，记忆永存——这就是我从祖辈的记忆中，完全继承来的‘夙愿’。
“人鱼们实在太想念那无忧无虑的安宁家园，想念那美丽的银月与飘扬于海面的歌声。
“我们想要回家去，我们想念得太久了。”
就算是女人的神情看起来平静如常，但她的尾音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被神话纪元遗弃的流浪者，又何止柯莱尔自己？
柯莱尔渴望回到族群仍存的占星峡谷，渴望回到妈妈身边继续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巫。
同样的，侥幸躲过神话纪元灭亡的人鱼们必定也同样渴望回到旧日的家园，渴望在海水中尽情舒展漂亮的透明尾鳍，渴望畅游在无际的深海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活在脏污黏腻的泥沼里，终日与瘴雾和腐朽尸骨为伴，日复一日地看着自己和同族们返祖成怪异灰败的模样。
“所以，梅里才会去狩猎人类女孩。”
柯莱尔的目光转向神情呆滞的梅里：“你在路上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动用人鱼族的天赋能力，试图将我拖进声音编织的幻境中去？”
梅里的声音有些颓败：“但是没能奏效对吗？你早已发觉了。”
“的确没能奏效。”
但不是柯莱尔主动发觉的。
相反，因为梅里的能力施展得格外隐蔽，动用的力量与灵性又太少，如果不是柯莱尔意识到自己的灵性被反复地轻微触动，她甚至不会注意到梅里正在试图通过声音对她使用“蛊惑”能力。
别说柯莱尔自己的灵性保护，就连她雕刻给斯图亚特的红宝石护身符，都足以抵挡半神级别的精神污染。如果梅里能破除她的灵性屏障才是怪事一件。
更何况，人鱼族的天赋“蛊惑”，是依赖声音作为媒介，为聆听声音者编织出一道虚幻的意象来：无论是梅里一路上絮絮的啰嗦，还是柯莱尔刚进入瘴雾沼泽时听见的歌声，都是人鱼正在施展的“蛊惑”——然而，这种针对灵性层面的能力，恰好被女巫克制得毫无喘息余地。
就算是在神纪，也没有哪个种族能悄无声息地对女巫的灵性动手脚。
当然，如果是人鱼族的首领，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人鱼族的权柄是……
咦？
柯莱尔瞬间抬起眼，烟灰色的眼瞳里透露出罕见的凝重：
“我记得，人鱼族的首领半神掌控的权柄，名为‘幻梦’，对吗？”
“是。”女人不明所以地回答。
“……”
柯莱尔本以为，自己的思绪会因这个肯定的答案惊骇而出现短暂的混乱，但是她发觉自己在此刻反而冷静得过分，大脑甚至开始逐一整理目前已知情报的逻辑——
“权柄”蕴含的力量，只有掌控权柄者才能动用；
人鱼族首领塞壬，原本掌控的权柄名为“幻梦”；
在号哭荒原，柯莱尔遭遇了最初之神的神性，而那缕神性同样能动用“幻梦”的力量；
……
将这些情报剥丝抽茧，内里的芯核聚拢在一起，共同指向了某个对于哪方而言都称得上糟糕透顶的事实。
女人看着柯莱尔近乎凝滞的表情，试探着问：“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小姐？”
柯莱尔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们现在，是否仍在供奉你们的半神‘塞壬’？”
“当然，我们会一直信仰我们的神明……”
“我建议你们终止对塞壬的信仰。”
在女人簌然瞪大的湛蓝色眼睛里，柯莱尔甚至能看清自己的倒影。
柯莱尔直视着女人，轻声说：“通过掌控‘幻梦’权柄来接纳你们信仰的，恐怕早就不是那位人鱼族的首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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