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瘴雾沼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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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言灵诚不欺我。
柯莱尔嚼着温热的烤肉，满意地想。
非常娴熟的烤制手法，虽说和人类通常喜欢的复杂调味习惯不同，但就算只是稍微洒了些盐粒，配上烤肉丰富的油脂香气，也能构成相当迷人的口感。
反倒是她身边的青年，明明宣称自己距离饿死只差一步之遥，但是当食物真正放在他面前时，竟然看不出分毫饥饿的样子。
他吃得不紧不慢，甚至还有心情与柯莱尔闲谈：
“我们现在已经算是共进早餐的关系啦，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与我交换名字呢？”
柯莱尔没有表现出拒绝，青年继续笑容灿烂地自我介绍：“我叫梅里，如果小姐留心冒险者协会的赏金榜，或许能找到我的名字哦——代号 ‘歌者’的就是在下啦。”
“叫我柯诺就可以。”
只是礼节性地交换称呼而已，不必以真名相待，交换出一个足以指向自己的代称就可以了。
柯莱尔专心致志地啃兔排。
“柯诺小姐，那么……”
名为梅里的青年将身体往柯莱尔的方向侧了侧：
“作为您赠与我这份珍贵礼物的回报，我可以告诉小姐一个秘密——说不定是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哦！”
柯莱尔吃掉一口烤得焦香的兔肉，鼓着脸颊侧过脑袋：
“……礼物？”
“‘女士赠予绅士的物品，哪怕只是一片花瓣也该被奉为珍宝。’这是哪位诗人说过的话来着？总之，”梅里将柯莱尔抛给他的火柴盒捧起，爱恋地收进前胸的衣袋里，“这是柯诺小姐送给我的宝贵礼物，我当然会仔细珍藏，直到永远。”
“……”
对于这番听起来深情到接近骚扰的言论，柯莱尔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甚至连原本打算追问的“秘密”都显得没什么吸引力了——这种人的秘密，该不会是指他珍藏了某位知名诗人的艳闻轶事？显然是这种人做得出来的事情嘛。
完全不感兴趣。
柯莱尔面无表情地低下视线，决定继续专心对付手中的兔排肉。
这种肋排上的肉少得可怜，但是被烤焦后会产生相当独特的风味，是别处的烤肉绝对无法替代的焦香味道。唯一的麻烦是，兔排很容易吃得满嘴都是油花，看起来不太体面……
但是谁关心呢！
面对柯莱尔冷淡到称得上失礼的反应，梅里仿佛没有感到丝毫尴尬，自顾自地熟稔问道：“嗯……看小姐的装束，是来自大城市的旅行者吧？”
柯莱尔从兔排里抽出些许注意力分给梅里，认真想了想才回答：
“算是吧。”
“哦？”
“在大众的分类中，我大概是一个……”柯莱尔捧着手中的兔排，斟酌着词汇的选择：“一个遵循自然浪漫主义的旅行者。”
“那么，我实在太愿意将这个秘密与小姐共享啦！”
梅里欢呼一声，继而将手中穿着兔肉的木扦放到一旁，神秘地稍微凑近了些，悄声说：“小姐，您知道在这片森林的深处，有一片美丽的‘林中湖泊’吗？”
柯莱尔终于彻底休止了与兔肉的争斗，遮盖在阔沿帽阴影下的烟灰色眼瞳转向了梅里：
“林中湖泊？”
她用灾厄之书查阅过生命之森的地图。
在伦塞帝国冒险者协会的官方地图记录里，肯定是没有这个地名标注的。
人类连生命之森外层的探索区域都相当有限，更别提进入生命之森深处了。
当然，其中或许也有一部分出于对哥莲的忌惮，冒险者们并不愿深入森林激怒这些泥巴怪物……总之，这片占据了大半个北方大陆的森林里，还存在着大量人类未涉足的待探索区。
至于神话纪元的记录……
柯莱尔仔细回想了片刻，对梅里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说过。”
无论是法师塔的典籍记录，还是依靠她过往记忆中对生命之森的印象，这片孕育生命的森林中，都从未有过任何湖泊存在的迹象。
梅里发出了忧愁的叹息。
“那真是令人感到遗憾万分的事情，小姐。您拥有着这样美丽的眼睛，本该亲眼目睹更多美妙的神秘风景，它们隐秘而梦幻，它们像是在等待您亲临的梦境。”
梅里仿佛吟唱咏叹调般摊开双手，神情陶醉万分：“那熔金般的湖畔落日与雪白花丛，那翻飞舞蹈的粉红蝴蝶与水雾氤氲……啊，我真想生出翅膀来，带您即刻去往那美丽的湖泊边！”
随着美丽而诱人的文字从梅里口中吐出，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悄然变成了那诱人的美景。
透过枝叶的明媚阳光变成了天边遥远的万丈晚霞；熊熊燃烧的篝火变成了清凉潮湿的扑面水汽；不断窜高的火星变成了粉色蝶翼；被火焰温度炙烤得扭曲的草地变成了雪白的永生花田。
蝶舞翩翩，水痕朦胧。
但柯莱尔只需要眨眨眼，方才那梦幻般的景象就会如同被戳破的七彩水泡般，“啪”地消失了。
那美景如同言语般转瞬即逝，留下的印象也同样仅存于短暂的瞬间。
“……”
在丝绸阔沿帽遮蔽出的扇形阴影中，柯莱尔纤细漂亮的眉慢慢蹙起，并没有回应梅里的话语。
——那是什么？
——女巫应当不会产生错觉。
就算预知，也不该是这种从扭曲现实中逐渐浮现的东西。比起那些来源于己身灵性的幻影，自己方才看到的景象，更像是被加诸或被影响的后果……
“媒介”是“言语”？
不尽然，又或者是……“声音”？
……？
“咦？竟然完全不感兴趣吗？！”
见柯莱尔完全没有反应，梅里露出某种近似夸张的沮丧表情，湛蓝的眼睛里泛起奇怪的波涛，但语气依然委屈得令人不由得心碎。
他嗫嚅着，小心翼翼地偷看柯莱尔：“可是啊，我真的非常希望能带柯诺小姐去那片藏在密林深处的湖泊，然后，就可以和柯诺小姐一起看粉蝴蝶啦……”
柯莱尔抬手，打断身边仿佛咏唱诗歌般的幽怨声音：
“我很感兴趣。”
——这当然不是假话。
非必要的前提下，柯莱尔几乎不会说假话。
事实上，对于这个名为梅里的青年，柯莱尔也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全无兴趣……甚至现在，已经变得更加感兴趣了。
但是相比起他本人，对于梅里口中的“林中湖泊”，她的兴趣要更加浓厚一些。当然，不是对那些被描述得如同诗文般的景致，而是对“湖泊”本身……或者说，那些更加接近“本质”的东西。
柯莱尔重申：
“我也很想去看看那片‘林中湖泊’。”
梅里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湛蓝得过分的眼瞳中倒映出两簇旺盛的篝火，分不清是欣喜还是某种更加浓烈的感情充斥其中，将眼神灼烧得热情而激动：
“真的吗？万分荣幸，柯诺小姐！”
“唔……”
柯莱尔随意将手中只剩骨头的兔排丢进篝火，幽幽目光转向剩下的最后一只兔腿。
梅里竟然毫无障碍地看懂了柯莱尔的视线。
他笑容和煦地将兔腿递到柯莱尔面前，慷慨得仿佛先前自称“很多天没有进食”的人不是他似的：“请用，柯诺小姐。”
“你不吃吗？”
“一想到我能有幸带这样美丽的小姐前往那湖泊，我就已经觉得再无任何需求了。”
梅里的脸颊迎着太阳穿过密林枝叶投射进来的方向，银色头发折射着明朗温暖的光芒，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所以，就请柯诺小姐尽管吃吧，我现在呀——
“已经满足得感觉不到饿啦。”
*
饥饿。
饥饿不允准任何忍耐，饥饿不纵容任何拖延。
饥饿是生命体诞生之时起便携带着的古老冲动，是灵魂被拘禁于血肉之躯时附加的酷刑，是逼迫欲望与贪婪进化成原始兽性的催化物，是模糊恶意与本能的朦胧迷雾。
饥饿会逼迫胃袋溶解肠腔，饥饿会教唆□□杀死自己。
饥饿是原罪，饥饿是天罚。
饥饿渗透进灵魂与血肉，饥饿撕扯掉理智与思维，饥饿咧开嘴巴大声哭诉：
“饿呀，妈妈，好饿啊……”
“饿……可以吃掉泥土吗？可以吃掉石头吗？可以吃掉我吗？”
“吃，吃掉？都不可以吃掉？都吃掉？”
“好饿，好饿，好饿……”
“……”
嘈杂的饥饿，喧嚷的饥饿，弥漫的饥饿，拥挤的饥饿，腐烂的饥饿。
饥饿簇拥着缓慢蠕动，饥饿挣扎着啃噬彼此。
饥饿的角落里，一团弱小的饥饿捧起一捧仿佛饥饿般腐臭的淤泥，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试图以此抚慰腹中叫嚣的饥饿。
但是没有用。虚假的饱腹感只是暂时的美丽幻象，饥饿如烈日般永无止境。
于是小小的饥饿委屈地哭了出来：
“哥哥……饿呀……”
圆润透亮的眼泪掉进被捧在掌心的淤泥中，淤积成一团又一团微小的水洼，然后水洼渐渐被淤泥吃掉，淤泥也很快被饥饿吃掉。
然后又捧起新的淤泥，又积攒出新的水洼。
每团渺小的水洼中，都倒映着一轮明亮而炙热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瘴雾沼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