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生命之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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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
“是的，将过去的两百年讣告记录按时间整理出来，‘意外暴毙’于圣城主教堂中的人数呈现突兀的断崖状数据；每一次密集死亡的爆发期，都恰好处于圣女因各种缘故离开教堂的时候。”
罗纳将另一份文件放到希恩泽尔面前：
“这是历代圣女离开教堂一日以上的时间记录。
“由于档案库修葺的原因，属下只找到了最近一百七十年的记录表，但仅仅是这些时间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1406/11/12，圣女为主持当代皇帝的登基仪式而暂住皇宫，时长五日，期间共计讣告12份；不过由于皇帝登基期间报纸停发讣告，这些消息被压到月后才统一刊发；
“1455/4/13，圣女离开教堂前往鸢尾花镇传教，时长七日；而分别在当月的16、17与20日，各刊发了一次与圣城主教堂相关的病逝讣告；
“1483/10/24……
“……
“如此整理下来，自1305年至目前记载的112份讣告中，有96份发布于圣女因各种原因离开教堂期间，其中包括最近发布的这份讣告——”
罗纳将放置于首张的讣告取下，叠放在他整理的冗杂数据之上，覆盖住了那些剖析数据的笔迹，沉声说：
“胡纳·安提·普尔朗，最近一位罹难于教堂的‘暴毙者’，同样死于圣女不在教堂的期间。”
96与112。
在概率学中已经可以基本断定，这两个数字间必定存在相关性。
希恩泽尔的双手无意识地交握。
早在格佐城的时候，罗纳就已经告知过他，在回归圣城交接任务的暴风雨之夜，他的骑士长先生曾在圣城主教堂目睹过奇诡的幻象——或者不是幻象，那只是教堂内容之物意外的泄露。
在圣城主教堂洁白的理石廊柱下，究竟藏着什么不该存于世上的亵渎东西？
那可是贤者女神的教堂……
整间书房中只有希恩泽尔和罗纳两人的呼吸声，刚换上的蜡烛跳动燃烧，偶尔会发出一声极轻的“噼啪”。除此之外，房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哪怕是落在那厚实的羊皮地毯上。
明晃晃的数字罗列在眼前，潜伏在主教堂中的晦暗阴影在悄然蠕行，仿佛就快弥漫到一无所觉的皇储殿下脚边。
光与影都在屋中膨胀，但下一瞬一切又回归原状。
是幻象，或者错觉。
“圣女……”
希恩泽尔发觉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于是端起手边的热茶吞下一大口，此刻无暇顾及体面——略微发烫的温度涌动过口腔与食管的黏膜，遗留的刺痛将希恩泽尔的理智强行拖拽回现实，借以维系正常逻辑下的思考。
此刻，他才终于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于圣城主教堂的圣女，罗纳，你知晓多少？”
“如果您指的是本代圣女塞拉菲娜，我与她只接触过两次，都是公务交接。”
罗纳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这是在提及不愿回忆之事时自发的下意识反应：
“公务方面没有任何糟糕印象，她的工作效率远胜宫中的蠹虫。
“但如果殿下问我对塞拉菲娜阁下的印象……公务之外杜绝任何寒暄与交际意图的冷淡态度，不属于少女的过度沉稳，以及……
“……守门人。”
这个词一出口，罗纳的脸上就立刻显露出困惑与后悔混合的神情。
当然绝非因为他对皇储殿下不够坦诚，而是，罗纳自己也搞不明白，在先前足够客观且可信的描述之后，他的大脑为何会允许这个词脱口而出。
果然，希恩泽尔立刻注意到了这个主观且毫无根由的比喻：
“守门人……你说圣女？”
“不，殿下，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是说……”
罗纳的舌头追着思维跑了两圈，没能搜罗到足够合适的表述方法，最终自暴自弃地诚实回答：
“好吧。我想是的，殿下。
“我认为圣女的职位类似于‘守门人’，或者说，‘看守者’ ‘监督者’‘驯兽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确定，以至于几乎毫无根由地确信——在圣女阁下的白麻长袍后，必定藏匿着一个疯狂而亵渎的秘密。
“但我无法给出理由，唯一的解释或许是……
“直觉？”
说到最后，罗纳感到万分惭愧。
就算他对占卜师的含糊其辞一向接受良好，但这不代表他允许自己把同样的遣词造句方式带入工作，甚至将毫无根由的结论报告给皇储殿下。
没有任何证据，又谈何推论？
作为皇储殿下身边最可靠的骑士长，罗纳无法容忍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
希恩泽尔用单手按住自己的额头，那里有一根柔韧的血管正在汩汩跃动，仿佛是思维里被过度绷紧的部分突出了皮肉的阻隔，试图张扬不属于皇储殿下认知的存在感。
“直觉……”
希恩泽尔轻声复述。
在手掌遮蔽出的阴影中，希恩泽尔幅度并不明显地皱眉，问：
“为什么是‘守门人’，而不是‘饲养者’呢？”
“……”
就算是向来与希恩泽尔默契至极的罗纳，此刻也感到些许不知所喻的茫然：“殿下？”
希恩泽尔的金棕色眼瞳藏在阴影里：
“罗纳，关于‘圣女’与‘教堂中之物’的定位，你下意识地认为，圣女被设置为看管监督的‘守门人’，而不是利益关联更加密切的‘饲养者’。你几乎直接判定了二者之间的某种微妙关系……地位差异？从属区分？”
“容属下提醒您，那只是直觉，殿下。”罗纳有些为难：“属下无法解释它的来源，或许，是错觉？”
希恩泽尔将撑着额头的手掌放下：
“永远不要小瞧‘直觉’，那是大脑高于思维的部分留给你的提示。”
“是，殿下。”罗纳停顿片刻，又问：“那么关于继后的委托……我们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继续查，但不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思路查下去，免得她又给我设陷阱。”
“是。”
“‘圣女’是个不错的切入点，就从塞拉菲娜开始查起吧：她从何处而来，因为何种原因而被挑选成为圣女，又在教堂中担任着什么工作……对了，罗纳。”
希恩泽尔说到这里，从书架中抽出一只木质文件夹，抽出两份表单递给罗纳：
“皇室似乎从未批准过‘圣女’的官方身份，至少在我的印象中，塞拉菲娜的身份档案里只填写了她的名字，拿着这个，明天去找事务大臣调取圣女们的档案。”
“好的。”
“关于圣城主教堂中的异状，你和你手下的骑士们都不许擅自进行调查，尤其是那个好奇心旺盛的占卜师。这是命令。”
“是，属下尽量避免透露给她。”
罗纳利落地回答完，又犹豫着补了一句：“不过，主教堂里的异状，就此放任不管了吗？”
那座无声吞噬人命的白理石教堂，此时仍在源源不断地吞吐着朝拜的人群啊。
“我会和父皇提起这件事，或许能够与教廷方达成共识，将教堂关停一段时间……但罗纳，我不能在明知道会殒命的情况下，贸然让你们去涉险。”
罗纳思考了片刻：
“殿下，如果，您再将调查这件事委托给别人呢？”
希恩泽尔失笑：“也不能让冒险者们去填命啊，更何况，哪里能找到愿意调查主教堂的冒险者……如果我们还能遇到那个给黛丽送护身符的占卜师，或许可以问问她的意见。可惜。”
可惜……皇储殿下甚至还不知道那个占卜师叫什么名字呢，更别提想办法联系了。
“对了！说到那个占卜师，殿下。”
罗纳恍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我去调取圣女行迹记录的时候，看到教廷的人正在秘密发布通缉令……似乎与您提起过的占卜师非常相近。”
【现秘密通缉：】
【姓名未知，女，23岁左右，发色米金，身穿暗粉色丝绸长裙，头戴阔沿帽，随身携带黑色皮箱与白色猫头鹰一只。】
【危险程度极高！注意！】
【提供可靠消息者赏金三百万金币】
【此通缉限贤者教会内部流通】
【禁止外传！禁止发散！禁止声张！】
“教廷还真是大手笔……单是消息就愿意支付三百万金币啊。”
希恩泽尔轻讽了一句，将这张通缉令随意放到桌上。
这反应显然也在罗纳的预料内，他问“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殿下？”
“她救过我和黛丽，立场倾向我；教廷重金通缉她，立场在敌并且很有可能相当忌惮她；教堂对皇室显然没有任何敬畏，立场倾向敌方——也就是说，我和她才是利益一致的人。”
“利益一致就有可能成为友方，”希恩泽尔带着些遗憾摇头，“如果我还能联系上这个占卜师，或许可以和她聊聊，提供这份通缉令的价码够不够委托她调查主教堂……可惜。”
这次的“可惜”分外真情实感。
希恩泽尔是真的觉得有些遗憾。
在金盏花酒馆的那次会面时，他的警惕反应太过激了，根本没有想过留下有效的联络方式，后来在那南部荒野里，那位占卜师似乎只是顺手救他一程，完全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品德太高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先调查圣女吧，委托的事情我再想别的办法……”
希恩泽尔的话还没说完，他的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清脆而轻盈。
像是精心鞣制的厚牛皮鞋跟踩过地板的声音，绑带上拴着的小铃铛还会发出急促的叮咚脆响，伴着女侍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公主殿下慢些跑小心摔倒”呼喊声，书房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
女孩从漫长走廊奔跑过来，却是背对书房走进来的，双手抱着什么藏在身前，显然不打算直接给希恩泽尔看。
阿尔黛纳金棕色的眼睛装满了快乐，像是只自由穿过丛林找到水源的小鹿。
希恩泽尔扯过一张白纸，盖住桌面上的东西，神情却立刻变得温柔起来：
“黛丽？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因为——”阿尔黛纳清脆地回答：“有个好消息想要告诉哥哥！”
“老厨师今晚做了甜莓布丁？哎，不是吗？那么……难道是哪位贵族家主送了很有趣的礼物给阿尔黛纳？”
“啧，啧。”
阿尔黛纳煞有介事地摇头，得意地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哥哥：
“看！”
小公主双手捧在雪鸮的翅翼下，以展示小猫的姿势，将硕大的白色猛禽举到希恩泽尔面前：
“哥哥！大猫头鹰来找我玩啦！”
“……”
“！？”
罗纳惊得差点原地飞起来：“公主殿下！这种鸟很凶残的！您忘了您前些日子养的那只雪鸮了么……哎呦，这是从哪捉来的，这么大一只……”
希恩泽尔的视线快速扫过被白纸遮盖的桌面。
又抬起眼，望向那只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无可恋的大雪鸮。
这种体型却又没有攻击性的雪鸮，希恩泽尔只在一个地方、不，只在一个人身边见过。
——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
就连他今晚的推论，也早已在那位占卜师的预料当中？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生命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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