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生命之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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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恩泽尔神色不动：“您终于决定将对教廷的意见摆上台面了。”
露理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微笑着回答：“我的儿子几天前刚刚罹难于主教堂中，如果此刻身为母亲的我岿然不动，才显得不合乎常理吧？”
“真是感人的母爱。”
不含半分夸赞或认同的意思，希恩泽尔维持着稳重的神态，淡淡地讽刺了一句。
“那种无谓东西的存量相当有限，”露理完全没有被简单的讽刺激怒，她笑着轻轻摆手，“比起那个，不如说我在气恼——教廷毁坏了我手中仅存的一枚将棋，彻底把我从胜券在握的牌桌上踢了下去。难道这不值得生气吗？”
然而她笑得明媚，没有流露出分毫愤怒、或者哪怕稍微有些类似含义的神色。
相比之下，这位伦塞帝国的继后丝毫没有掩藏自己的野心。
对于这个能毫不犹豫地向两个幼子下杀手的女人而言，局势与权利争夺绝对是比缠绵亲昵母子情更值得追逐的东西。露理甚至直言不讳——自己的儿子胡纳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若非希恩泽尔就是坐在她对面的棋手，他说不定也会赞叹这位继后殿下的优良心态。
“这样解释的可信度就高多了。”他没什么感情地回答。
露理微笑着叹气，轻轻挥手。
“闲谈就到此为止吧，我可没打算和皇储殿下交心啊。”
她身后的女官垂首上前，将一摞崭新的纸张放到希恩泽尔面前。
那些纸上仍残留着新鲜墨水的气味，显然是最近才抄录整理出来的，最上方的纸张赫然书写着耳熟能详的名字：胡纳·安提·普尔朗。
希恩泽尔拿起粗略翻了几页，对继后抬起眼：
“讣告？”
“确切的说法是，在过往近两百年的时间里，部分‘暴毙’于圣城主教堂中的死者名单。”
露理保养精致的指甲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清脆但绝不悦耳的响声：
“是否有更多罹难者不得而知，毕竟不是所有死者都有资格在皇室记录档案里留下姓名。然而，单是我能整理出来的条目……”
顺着露理视线的示意，希恩泽尔估量了一下纸张的厚度。
——至少也有百张。
年轻力壮的新兵，老迈苍苍的爵士，天真烂漫的小姐，等等。
每一张都简略地记录着某个人的具体信息。姓氏与性别，生日与忌日，在圣城担任的官职与最重要的功绩……
属于死者的一生被浓缩进这简短的字句中，承载在这张薄薄的纸上，然后被希恩泽尔轻飘飘地翻页过去，又是个新的名字，周而复始。
露理垂下眼睛：
“把它们捏在手中的时候才会觉察出分量，当这些讣告分散进大约八万天的皇室日报中去，反而像是将一勺白糖撒进花园般，即刻就会隐没消失，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呢。”
她看起来也并不在乎希恩泽尔的反应。
就连杯子里的红茶都更有吸引力一些，露理只是将面前的骨瓷茶杯再次端起，小口饮啜。
“很新奇的想法。”
将厚重的讣告放到桌面上，希恩泽尔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态度：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您或许很清楚，单是每年 ‘暴毙’在皇宫中的侍从与臣子，就已经远远不止这个数量。”
圣城本就是被各方势力填满的政治沼泽，皇宫更是这片沉浮漩涡的正中心。
数不清的人被卷进这里，又勾连结党地被利益裹挟在一起。无形的刀光剑影砍下去，飞溅染红暗色地毯与天鹅绒帷幕的温热液体，都是属于失败者的鲜血。
“嗯，这倒是事实。”
露理说着，抿起薄薄的红唇，笑容优雅而美丽：
“皇宫里的人会变成吃人的怪物，那么，希恩泽尔有没有想过——藏在教廷里吃人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直到希恩泽尔回到自己的书房，露理的笑容仍然盘旋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
理智告诉希恩泽尔：露理·普尔朗在构陷教廷。
她的独子胡纳暴毙于教廷，而他甚至距离皇储的位置已经近在咫尺，诚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是一枚保证她与她收拢的势力都能站上棋盘的“将棋”，因此她的不满会累积爆发，几乎是必然之事。
或者说，这份属于继后与教廷的仇怨，还能追溯到更早——
早在露理·普尔朗还没有获取这个尊贵的皇室姓氏之前，早在她的姓氏还是美第奇、尚未成为真正的继后的时候，露理就已经与教廷结下了两相厌憎的矛盾。
当年，在老皇帝刚决定娶继后的订婚宴会上，教廷派来辅佐章程的红衣主教就当着皇室众人的面直言不讳：
这个名为“露理·美第奇”的女人从未接受过教廷的洗礼，是毫无疑问的异教徒。
满座哗然。
圣城的贵族们当然都知道“洗礼”意味着什么。
所有幼子在出生第七日都会接受来自教廷的洗礼，意欲“将幼子的名交托给贤者女神”。
越是尊贵显赫的家族就越是重视这礼仪，不仅是为了祈求贤者女神的赐福，更是为了彰显家族崇高且正统的贵族身份；就连普通的家庭也会愿意虔诚地抄录圣典，换得主教们登门洗礼。
红衣主教的意思显而易见，没有经过“洗礼”的女孩，是不被教廷认可的不虔诚者。
此言一出，简直是在美第奇家主的脸上打耳光。
须知，美第奇家就算并非传统深厚的老牌贵族，至少也是拥有封地与爵位的显赫姓氏，掌控着圣城金融流通的半壁江山。否则，美第奇家主也绝不会找到渠道，将家族中的女人送到皇帝面前。
当任美第奇家主愤而起身，怒斥红衣主教胡言乱语。
反倒是事件的中心人物没有什么波动。
露理·美第奇穿着剪裁考究而精致的白礼服长裙，笑意盈盈地端着细长酒杯，步伐轻巧地掠过红衣主教冗长厚重的披风，在满座贵族的注视下缓步走上高台，轻轻地碰了一下皇帝手中的酒杯。
“怎么了，陛下？”
皇帝慢慢晃动着杯子里的红酒，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某位贵族家主冷声嘲讽：“美第奇小姐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您从未经受过教廷的洗礼，就凭这样的身份，也敢肖想皇后的王冠？”
露理端着酒杯转过身，褐色的眼瞳先是望向那位发声的贵族，继而扫视过全场。
她的视线含笑，柔和得像是一阵软风，却莫名地令宴会众人噤声。
尔后，她重新转头望向皇帝：
“陛下，您娶谁做皇后这件事，难道还要经过主教先生的同意吗？”
*
那日起，继后与教廷间的矛盾就此结下。
任何与贤者女神相关的节日庆典或祭祀礼拜，继后一概拒绝出席；同样的，就算是继后的生日或宫廷宴会，教廷也从未派遣红衣主教前来赐福祈祷。
露理几乎是放任“皇室继后是个异教徒”的说法甚嚣尘上。
她本人看起来完全不在乎，毕竟教廷又没有什么实权，不能闯进皇宫将她抓出去审判。
但根据希恩泽尔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已经睚眦必报到了分毫不让的程度。
希恩泽尔猜测，露理不计较教廷冒犯行为的原因有很多，或许是她认为收效抵不上投入，或许是缺乏一个足够有力的动机，但绝不可能是她宽容地放过了教廷与她的矛盾过往。
因此……
若说胡纳的死亡彻底激化了两者间的矛盾，让继后决定出手整治教廷，为自己的独子复仇、或者报复这些年来教廷对她的漠视……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合乎逻辑的解释。
“但，怎么可能呢？”
希恩泽尔将他从继后那里带回来的讣告丢在桌子上，眯着眼睛向后靠进扶手椅中。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皇储的近身侍从前来更换灯烛。暗淡的蜡烛被熄灭，明亮的烛光重新在希恩泽尔金棕色的瞳孔中点燃。
“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女人，怎么可能做一件没有任何收益的事情呢？”
希恩泽尔想不通。
继后究竟为什么要对教廷发难？
教廷掌握的权利全都隶属于宗教范畴，就算教廷彻底被推翻，难道皇室能继承贤者女神的信徒吗？若说她单纯地想要为她自己和胡纳复仇，美第奇家族的走狗多如过江之鲫，又何必委托给自己这个几乎早已结仇的皇储？
难道是继后想借机谋害自己？
可是，唯一的皇储倒下也就等同于皇室权利即将迎来大洗牌，无论是美第奇家还是继后自己都讨不到什么便宜，这同样不符合逻辑啊？
更不符合逻辑的是——
他竟然真的派人去寻找了记录文件，正式暗中着手调查圣城主教堂的异状，从那些暴毙于教堂中的贵族们开始查起，大海捞针般寻找共通之处，寻找他们非死不可的理由。
“咚、咚。”
希恩泽尔抬起眼。
只见他的骑士长罗纳带着几张文件走了进来：“殿下，您吩咐我查找的事情有头绪了。”
希恩泽尔点头：“比我想象得快很多，说说看。”
罗纳的神情在灯烛下显得有些斑驳。
他将一份手抄的文件放到希恩泽尔面前，开口汇报：
“属下查阅比对记录后发现，这些暴毙于教廷的罹难者们虽然各有特征，但完全符合同一个条件——
“这些横死者前往主教堂并遇难暴毙的时间，几乎与圣女报备出行的时间表完美吻合。
“简单来说。
“圣女离开主教堂以后，教堂里潜藏的怪物就开始吃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生命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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