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生命之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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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漫长的时间将我们抛在原地，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在那场仓促而轰然降临的灾难里，我和赞娅的命运究竟被导向了何等毁灭性的支流。”
夜已经很深了。
透过生命之森高耸的枝叶，能看到那轮盈朗的月亮高悬于夜空中，光芒如同流淌的银色清泉，缓慢地渗透进森林中，在林影间投下纤细而透彻的清亮光柱。
继维多利亚略显寥落的声音之后，是柯莱尔轻声开口：
“用权柄以交换‘未死’，支付的代价是‘永生’。”
“咦？”
维多利亚似乎有些意外。
她回过头来望向柯莱尔，眉眼仍旧笑得弯盈：“小女巫已经猜到了什么吗？我还没有讲到那部分哦？”
“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已经注意到了，只是从刚才的故事中得到了印证而已。”
“唔……”维多利亚不甚在意地摇晃着发尾，语气轻松闲适得像是在与知心友人聊天：“在继续讲下去之前，忽然很想听听小女巫的猜测，不妨说说看呢？”
“不是猜测，是确认。”
“哦？”
柯莱尔垂下视线，看着灰玫瑰色的裙摆随着步幅来回飘摇。
因为她自己在棺椁中沉睡了两个纪元，柯莱尔对于时间与年份的刻度本就分外敏感。
更何况，她始终在收集关于母亲的一切线索，渴望拨开遮盖于陈旧历史之上的厚重阴霾。
“妈妈在第六纪元早期就已经出任女巫首领，而我出生于第七纪元末期。也就是说，妈妈已经在神话纪元存活了接近千年的时间。”
其实不止于此。
根据龙族首领尤涅残存的记忆来看，在第八纪元正式启幕以后，赞娅至少继续存活了数百年……两相累积，赞娅的寿元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年以上。
“然而，女巫的寿命只有五百年的时间。”
赞娅再如何强大，终究只是女巫。
既不是德古拉那种能依赖沉睡来维持生命的诡异造物，也不是什么别的长生种。就算承袭权柄而升格成为半神，女巫也仍旧是女巫，在寿命方面并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只有——
在那个被维多利亚称为“命运降临”的时刻，赞娅阴差阳错地获得了类似于“永生”的能力。
至少，它展现出来的特征接近于“永生”。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问题。”
在维多利亚一副“这孩子怎么能和赞娅相像到这个程度”的表情里，柯莱尔的视线望向虚空的黑暗，轻声喃喃：“我更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那带来死亡的白光。
高于半神的位格，超乎认知的力量，以及莫名获取的漫长生命……蕴藏于那块石板之中，被母亲的灵性唤醒而瞬间激发的，究竟是来自何方的隐秘力量？
第七权柄？贤者女神苏珊黛？最初之神？
或者……兼而有之？
这股若隐若现地交错于神话纪元的暗流，总让柯莱尔觉得隐隐不安。
人类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神话纪元的记载，这桩现象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
毕竟人类是少有的、热衷于为每一段重要或不重要的历史留下痕迹的种族，在这方面的执着更甚于以记载历史为传承的巨人族。
看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拜访那座位于圣城的贤者教会主教堂了……
柯莱尔在心中暗忖。
她还记得自己正在与维多利亚交谈，所以并没有允许失礼的沉默持续太久：“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唔？”
维多利亚微微侧过头：
“‘后来’这个范围实在太宽广了，让好心的女王陛下帮你划定一个更精准的范围吧：
“在第六纪元落幕前，赞娅还是解读了那石板的内容，又在第七纪元初期，将它们公布在圆桌会议中。
“然后……
“让我猜猜，那石板上记载的内容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既然德古拉那只老僵尸竟然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那么，祂没道理不记录这件事。”
林中只有柯莱尔的脚步声窸窣回响。
像是一串细碎的水纹，缀在淡薄清浅的黑暗里。
柯莱尔低垂着视线：“那块石板……”
“嗯哼？”
“我曾在血族的笔记中阅读过相关的内容，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完全读完，但是……”柯莱尔的语气几乎称得上确定：“那块石板上，记录着‘稳固权柄’的方法，对吗？”
维多利亚背对着她张开手，像是在拥抱虚无的晚风：
“回答正确哦！”
“‘稳固权柄’的方法是我。确切地说，是将我的灵魂分割作为稳固权柄的材料，对吗？”
“对这种听起来很残忍的事情都能接受度良好哦，心态稳重到值得敬佩呢，诗篇小朋友。”维多利亚继续漫不经心地向更深的黑暗中走去：“顺带一提，陛下我也是得益者之一哦。”
柯莱尔抬起眼，直视着维多利亚的背影。
“将我的灵魂交付给六族的首领稳固权柄，其实是我自己的决定，对吗？”
“……”
维多利亚停住了脚步。
她几乎瞬间就闪身到柯莱尔面前，然后徐徐弯下腰，将脸颊凑到了柯莱尔面前。
那双碧绿的眼瞳里含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要透过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瞳，直到看穿她暂居于躯壳内的灵魂一样，就那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柯莱尔。
良久，维多利亚笑着直起身。
仿佛方才几乎近似冒犯的行为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语调轻松而愉悦，像铃铛在风里的脆响：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小女巫？”
“……”
“比起单纯为获取未知而发出提问，你们总是更愿意为自己的猜想与推论寻求论证——无论将得到什么样的验证都好，你们驳斥，你们论述，你们执拗而固执地一往无前。”
在黑暗里转过身，维多利亚轻声叹息：
“你们女巫啊……”
“我只是失去了那部分记忆。”柯莱尔跟了上去：“但我仍然了解妈妈，也了解我自己，得出这样的猜想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在漫长的流浪中，柯莱尔逐渐意识到了这件事。
假如她自己不愿意将灵魂献给半神们，赞娅哪怕带着她向全神纪宣战，也绝不会委曲求全地将年幼的柯莱尔送上祭台。
“是我解读出了那个启示中的星座，所以星座消失了，而预言之女真正出现在了诸位半神的视线中……这就是黎明纪元的‘朝阳’。”
柯莱尔蹙眉：
“所以，我为什么会同意献祭自己？”
“或许是你们小孩子好奇心旺盛，所有事情都想要尝试一次吧。”
“第七纪元末期，妈妈的状况一度非常危险，与权柄有着相当严峻的关联，对不对？”
“虽然我不太愿意说赞娅的坏话啦，但是你们女巫真的没有任何一天是安全的哦，掌控权柄的女巫首领更是这样啦，从占星到通灵，随便哪个日常活动都危险得让人退避三舍呢。”
维多利亚的回答简直敷衍得毫不遮掩。
……当年与妈妈一起立下的约定吗？从这样的回答看来，自己似乎猜中了相当比例的真相？
柯莱尔想。
必然有什么能够将碎片般的过往逐一串联起来，只待找到那绳结的尽头用力扯起，就能让隐没在迷雾里的事情严丝合缝地紧扣，拼凑出原本的样貌。
但这迷雾中最关键的环扣，却被维多利亚妥帖又狡猾地藏了起来。
微妙的情绪正在发酵。
柯莱尔继续发问：
“我能在第九纪元复生这件事，同样在妈妈的计划中，对吗？”
“……”
“妈妈很早就知道神纪会毁灭于浩劫，也知道我会在浩劫之后苏醒，知道我会收回自己的灵魂碎片与权柄，对吗？”
“……”
“权柄与灵魂碎片紧密地融合在一起，我在容纳权柄的时候就不必担忧无法掌控的问题，因此我才能成为同时掌控多个权柄的半神，对吗？”
“……”
不再期待回答。
柯莱尔的提问已经几近控诉。
被抛弃在陌生纪元的委屈，独自行走于世间的孤独，面对未知命运的迷茫。
在女巫的身上绝不该出现的情绪波动，伴随着柯莱尔将自己猜测的染血历史逐一撕扯开，终于不期然地在灵魂中点燃，激荡出灼热而躁动的喑哑火苗。
然后，一只泛凉的手轻轻按上柯莱尔的肩头。
灼热的负面情绪仿佛瞬间被清泉浸透，无声地熄灭在了灵魂中。
“……别问啦，诗篇。”
维多利亚在她身边站定，含笑的声音从虚无幻象中传来：“已经告诉过你啦——我和赞娅是亲密不可离间的共犯，这些事情，是绝对不可以提前说出来的哦。”
“所以，”柯莱尔轻声问，“‘共犯’是什么意思？”
“是比挚友更加紧密的关系，是交换了等价的私欲与不可告人隐秘之后才能形成的，永远不可分割的纽带。”
柯莱尔转过头。
恰好，维多利亚也在低下头凝视她。
两相对视，维多利亚轻笑：“以后总会知道答案的，诗篇，你可是连命运都无法操纵的预言之女啊。”
柯莱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在刚刚的某个瞬间，维多利亚的神态与表情给了她一种极强的熟悉感，某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忽然满溢心中，眼睛紧跟着开始感到酸涩，就像直视了炽烈的太阳。
就像是……
维多利亚惊慌地捂住嘴巴：
“呜哇，危险危险！我刚刚说话的时候，是不是看起来和赞娅一个样子？”
“……”
柯莱尔顿时心如止水。
她压下丝绸帽檐，越过维多利亚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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