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肖永康

15、等待

　　一旦对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苦难就会在我们中间蔓延。
　　－－－萨拉马戈
　　我们不是盲人，只是都戴上了眼镜，捂住了双眼，至此，盲人成了新的正常人。
　　我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久到我忘记了时间，久到我有些不确定，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有些恍惚，他们都说，我哥杀了人。
　　周边的人都觉得晦气，行为恶劣，令人发指。
　　他们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居然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捅了那么多刀。这简直就是禽兽。
　　他们说的那么动容，好像是真的一样。
　　好像真的是魏清干的，好像真的与我无关一样。
　　我的大脑已经坏掉了，我不知道那屏幕上的一个个文字是什么意思，就是我理解每一个字，但是不知道他们在表达什么。
　　那个看管我的男人叫小王。
　　他告诉我，案子定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表现得好还可以减刑。
　　我在想，十五年，好久啊……
　　可是魏清他在乎吗，在乎这个罪名吗，他会觉得这是耻辱吗？
　　他不会，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没有感情，就连厌烦都没有，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真的渴望解脱的人，我陷入了自己的矛盾之中，却忘了，魏清根本没有正常过。他安静又顺从地接过一切，我才发现，他眼里的从不是悲悯，而是，冷漠。
　　他从一开始就在演一场戏，他自愿戴上眼镜，配我演一场瞎子。
　　十五年，十五年而已，又有多久呢。
　　我看着吊针上一滴一滴掉落的点滴，十五之后我也才三十几岁，可以，我等得起。
　　我不想死了，我要等他。
　　我没有想过偿还，却在想等他出来了，我要怎么报复他。
　　如果我当着他的面从楼上跳下，他会生气吗，可是，他不会有现在的我那么痛苦吧。
　　如果我也去杀个人，然后到监狱里去和他相聚，他会意外吗，还是会气到扇我耳光。我讨厌他胜卷在握的样子，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冷漠，我想要看一看，他会怎样失控。
　　监狱里可以写信，我可以写信告诉他我在外面是怎么乱来的，我会去抽烟，喝酒，纹身，磕药。

　　日记
　　8月23日
　　可是，我没有。
　　我开始写日记了，可能是因为不用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也可能是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想法了。我想要写下一些东西，我把日记寄给魏清看，就当我替他在外面活着。看上去监狱关押着他，实际上却关住了我。
　　我过了一段几乎正常的生活，我想，等他出来，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人生。
　　我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都很充实。我在餐馆里帮忙端盘子，没有什么技术可言。但是，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生命的味道。
　　我每天回家都会买一束鲜花，我把它们插在了一个花瓶里。
　　花店里它们簇拥在一个桶子里，看上去都是一样的，但是，我喜欢选择的感觉。就像小王子一样，我挑选出来的玫瑰是与众不同的。似乎只有这种特殊才能体现我们的价值。
　　小青长胖了，脸都变圆了。
　　它晚上会跑到我的房间里面，很神奇，它的眼睛晚上是绿色的，晚上看见什么会动的东西就会扑过去，差点抓伤我。
　　小王走了，大概是因为案子结束了吧。
　　我好累呀，每天看见盘子就想端。哈哈哈，有点搞笑。
　　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感觉每天都过得好快呀。
　　晚上我骑自行车去兜风，我还是喜欢这种感觉，感觉我看到了别人的生活，但是他们看不见我。
　　我困了，睡觉去了，再见。

　　8月24日
　　昨天晚上没睡着，好困。
　　花店新进了郁金香，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香，买了一束放房间里，后来我听说郁金香有毒，马上就放阳台上了。
　　有个客人好烦啊，点了菜又说不要。我哥是不是也遇到过这样的人呢。
　　我不想去读大学了，魏清不会生气吧。
　　等他出来再说吧，大不了打我一顿。我又不怕挨打。
　　小青掉了好多毛啊，它不跟我玩了，它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孩子大了都不跟父母接触了，可是它晚上一直都在叫啊。
　　我发现它是一只小母猫，我不知道它多大了，它不会发情了吧。
　　我要给它绝育吗，但是，它是动物啊。难道就因为我的不便就要扼杀它的天性吗？它没有人类那么丰富的情感，它不会觉得把繁衍当成使命是对生命的亵渎，动物也不会像人类一样痛苦，你看他们有没有自杀就知道了。
　　我居然会羡慕一只猫，但是，我又真的比它高贵吗？
　　晚上我睡不着，魏清，都怪你，你太过分了，以前你拉着我一起睡觉，现在你走了，我一个人却睡不着了。
　　我晚上数羊，数着数着就又走神了，我会想你，想小时候，考虑明天世界会不会毁灭。
　　如果明天世界毁灭了，你会干什么？
　　还有，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难道你还在生气。

　　8月25日
　　我问了快递公司，信件根本就没有填错地址，也没有丢失。
　　你就是不想回我。
　　但是不要紧，你不想说话的话，就让我说吧。
　　我买了一副拼图，我拼了好久啊，这个拼图真的好难，但是我打印的是你的照片，我还是努力地把它拼完了，可是，又一块不见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只能找商家补发了。
　　今天餐厅里的午饭好好吃，我真的很喜欢吃土豆丝，我感觉我还可以多吃几碗米饭，但是不太好意思。
　　小青发情了，我想明天去宠物店里问一问有没有适合的小公猫。
　　如果它生了好多小猫怎么办，我们能养这么多只吗，等魏清回来，说不定就开一家宠物店了。
　　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生活了。

　　回信
　　亲爱的秦白，
　　我是魏清。
　　对不起，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