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肖永康

14、崩塌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我出不去。
　　门口有几个壮汉把持着大门。
　　他们盯着我，连上厕所都不能呆久，因为他们要保证我活着。
　　我连死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突然想起母亲的话。
　　果然，我哥的一生，还真是我毁的。
　　我想用手机自首，但是没有网络。
　　我哥想的还真是周到，没有丝毫遗漏。
　　我就这样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我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几天好像过了几年一样。我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一开始我拼命地喊叫，我说我杀人了，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快点报警啊。我喊救命，他们要杀了我，救命啊。
　　但是没有用，没有人理我。
　　我的嗓子哑了，口腔里充斥着鲜血的铁锈味。我已经不在乎那一点点疼痛，我还是叫。
　　一旁的男人忍不住了，捂住了我的嘴巴。
　　好痛啊，我用力挣脱束缚，用牙齿狠狠地咬上去。我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居然挣脱出来了。
　　男人看着我，大骂了一声。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把这种抗争看作有效的，但是，谁都知道，这没有用。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男人没有办法，和我说：“老板已经自首立案了，他这样的一般会减刑。大不了等个几年。人家给你坐牢，你能不要这样制造麻烦吗？”
　　我抽噎着，一口一口地吸着气。
　　泪水流在脸上，我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嘴里，牙齿因为长期哭泣在上下颤抖。我就这样咬着自己的手，听他说话。
　　他说完之后，我没有哭了，看上去好像稳定了，我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他们觉得没什么大碍，于是就同意了。但是我不能锁门。

　　我看见了小青，想起了那天，他急冲冲跑回去只为了给我买猫。
　　我一直都知道，他想让我乐观一点，想要我快乐一点。
　　但是我就是不想接受，我就是犯贱，就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好。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如果，我什么都没干多好。
　　他把我当作自己一生的使命，而我却只认为他是我的亲情和爱情的一部分，甚至，他从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什么是真正的地狱，我哥走之前，我认为是这个世界，他走之后，无处不是地狱。
　　我轻轻推开窗户，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站了上去，好高，我家在三楼，跳下去，应该不会死。
　　我没有办法了，轻轻地倾斜着身体，一个松手，身体失重，嘭，我坠地了。
　　身体辣辣的疼，感觉器官都移位了一样，口里涌上一口鲜血，他们发现我跳楼了，向我追来。
　　好在我还可以活动，就是手好像骨折了，根本动不了，一碰就是揪心地痛。手臂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我拼命地奔跑，我找到公安局，我冲到门口，拼命地用沙哑的声音喊着，他们起先很郑重，但是了解了我的来意之后，都不说话了，全当我是在开玩笑。把我轰出去了。
　　我又一次，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金钱的力量。
　　我绝望了，没有一点办法。
　　我说，我要见魏清。
　　他们同意了。
　　审讯室。
　　我看见了他。
　　他对我笑，轻轻挥了一下被拷住的手。
　　我崩溃的大吼，我说我恨你一辈子，我讨厌你。
　　他只是和我说，别哭。
　　我哑着嗓子说，我知道错了，不要开玩笑好吗。
　　“不是玩笑，等我好吗，听话。去医院把手治好。”
　　我浑浑噩噩地被一群人带了出来。
　　我到了警局门口，嘭的一下跪了下去，用力地磕着头，大吼大骂，我说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哥吧，是我杀的人，是我啊……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次地碰撞，我的大脑已经开始空白，失去思考的能力。我感觉得到，鲜血从额头流下，它流过我的脸，一滴一滴落在水泥地上，那么多的血，我感觉得到，额头的皮已经烂了，里面的肉暴露出来，与水泥地面撞击，疼痛贯穿灵魂。
　　警察没有给我申诉的机会。
　　那几个看守我的男人出现了，手忙脚乱地把我扳走了。

　　我的嗓子完全不能用了，说不出话来了。
　　医生说是声带受损，暂时不能说话了，如果还大喊大叫基本上就废了。
　　我躺在病床上，无神地看着墙壁。
　　医生说我有脑震荡，小臂骨折等等。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听清楚。我像死了一样。
　　我在想，魏清平时在干什么。
　　他一直都很忙，应该工作多一点，然后就是学习，空闲时间估计就是在想如何做可以让我开心一点。
　　他很优秀啊，什么都可以做好。从来不拖延。也没有什么脾气，上次还因为我去酒吧生气，真的很可爱，还是很黏人的啊。他好像很喜欢小猫咪，不然为什么带小青回来。魏清自己也像猫一样，对别人高冷，对主人就天天蹭。我只知道我不快乐，但是忘了他。
　　忘了，他小时候是怎么长大的，忘了，他和我一起看见母亲的尸体，忘了，母亲是怎么骂他的。他肯定一直以为母亲自杀是因为他，他会很难过的吧。他是怎么一个人出来边读书边赚钱的呢，他每天晚上都会哭吧，还是他其实哭都不敢哭，怕自己会胆怯。他把我当作人生的救赎，他想拯救我，也是在救自己。
　　爱啊，这么复杂，这么纯粹，它不一定带来的都是美好，更多的是痛苦。
　　他可不可以再看我一眼，我贪婪地想。
　　我彻底背上罪名了，我和在牢笼里有什么区别呢？
　　我哥生气了，因为我抛弃了他，因为我不在乎他，他要惩罚我。
　　太恨心了。
　　我抬起手来，看着手上一圈圈纱布，之前我把自己的手咬出血了，最严重的已经见了骨头。
　　现在想咬都咬不了。

　　我想，
　　我也生气了。
　　我不会原谅魏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