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肖永康

10、谎言

　　我遇到的每一张脸上的痕迹，
　　都表露出虚弱，表露出悲伤。
　　－－－［英国]布莱克

　　我趴在车窗前看着窗外的人们，突然发现虚妄不全是虚妄。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真实的东西，假如你想要证明真实的存在，那他永远无法存在。
　　魏清带我出来玩，我问他不要上班吗，他说工作到了后期，可以休息几天。
　　我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过山车车轨，才意识到他带我来游乐园了。
　　因为不是节假日，游乐园基本没有什么人。
　　我下了车，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我知道我应该兴奋。可是这让我联想到了我不那么幸运的童年，我的情绪轻微地起伏着，仍然低落。
　　我想好了，最后的日子给我哥一个完美的回忆。
　　假装在克制自己的激动，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魏清好像被鼓励了一样，紧紧抓住我的手，带我走了进去。
　　我们一进门就是射击和套圈的场所。这些商业的套路，根本不可能让你带走，都是骗傻子的……
　　“老板，来二十个圈。”
　　“……”
　　投吧投吧……
　　套吧套吧……
　　地上放着盒子装的小乌龟，后面还有兔子，然后甚至还有笼子关着小猫。
　　魏清很高兴，笑着跟我打赌，看看谁套的多。看见他想要大战一场，把外面套的风衣都脱了的样子。我感觉好像回到了那个夜晚之前。
　　他丢了一个，完全没有碰到笼子，径直往空地丢了过去。我无情地嘲笑了他。手里拿了一个圈，试探着力度，想要套中远处的小猫，堪堪擦过笼子的边角，发出碰撞的声音，划过地面，摇晃着落了空。小猫注意到了这一切，喵喵喵叫，想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看到我的圈子擦了边，魏清轻悄悄地凑到我的耳边：“哥哥好厉害啊，就差一点点。好棒呀！”
　　我忍不住了，把他的脸推开。突然想到，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也是我们第一次来游乐园，以前还活在听说的世界里。
　　我还是笑了出来，赔他一次快乐吧。他让我接着套，我套了五六个，全是刚刚挂在笼子上又掉了。最后他一把丢完所有的圈，一无所获。
　　他看了我一眼，问我是不是想要那只猫，我没说话。
　　然后我们一起去玩了过山车，我们一起感受着失重，双手紧握着，一起尖叫，飘忽忽地结束了一次体验。接着他套路我去玩鬼屋。
　　漆黑的房间，偶尔闪过一道血红的光线，女人的指甲划着房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屋内东西凌乱，诡异的画作挂在墙上，黑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却像一头长发。我不觉得害怕，看见紧抱着我发抖的魏清，我突然有种错觉，好像我已经死了，魂魄游离之际，他硬要抓住我。
　　借着昏暗，我抬起头，对上魏清的目光，用尽全力，吻在他的唇上。
　　诚恳到没有欲望的吻，包含了一个炽热的谎言。
　　真实还是虚假，重要吗？
　　鬼又是真实的吗，人们为什么害怕。
　　在人类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他们的情感更重要。
　　我跟他一起笑过，就比得上无数真实。

　　出了鬼屋，我已经没有力气玩了，双脚酸胀，和魏清一起上了车。
　　他刚上车，摸头摸口袋，说手机忘了拿，让我等他。然后向游乐场里跑去。
　　我无聊地在他的车上翻了翻，车上就几本杂志和一些日常用品。
　　我随手拿起一本杂志，上面给出了一些画作。
　　小编挑事地加粗了标题，《艺术还是骗局》。
　　人们本能地畏惧权威，他不敢放比德·蒙德里安，更不敢放毕加索。
　　他放上了现代几个昂贵的抽象画作。
　　上面有杂乱的线条，混乱的色彩。没有明显的技术性，好像是人们都具有的水平。

　　科学在定义，艺术是描绘。
　　抽象的世界里充斥着纯粹的感情，事物的本质。
　　没有什么比情感更昂贵。

　　车门突然打开，炎热的夏天，空气都是滚烫的，侵蚀着车内的冷气。
　　我看见了魏清。
　　他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去买了那只猫，铁质的笼子里站着一只狸花猫。一路颠簸，它害怕的缩在角落，轻轻地叫着。
　　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应该为它更改的生活庆幸，还是为我们的宿命哀悼。
　　魏清紧张地等待着我的反应，大概就是因为他，我放下了手中的杂志，露出一个十分欣喜的笑容。一手接过了笼子，表示对新成员的欢迎。
　　他松了一口气，说就知道我喜欢小猫。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确实喜欢，但是我不喜欢，不喜欢主宰生命，当我被冠上主人的名字的时候，两条生命就都戴上了枷锁。
　　我们还是不一样的，他做不了我的同伴。
　　但是不需要一样，生活需要不确定性。
　　因此我爱他，却不会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踏上了回家的路，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我喜欢看窗外的风景，街道，房屋，车辆，一个个在窗前闪过，明明只是一块玻璃，却满足了我局外人的梦想。

　　回到家，一打开门，当我看见了客厅里摆放整齐的宠物用品，我就知道，他是蓄谋已久。
　　我装作若无其事，拿过魏清手里的笼子，把小猫放了出来。小猫眨眼间就不知道藏哪里了，它害怕陌生的环境。
　　然后我拆开他买的宠物屋，好像在研究，试图自己组装，手里的木棍几次都没有套进塑料零件里，我笑着看着他，却不知道泪水已经在我的眼眶里蓄满了。
　　我坐在地上，一边笑一边哭，演砸了。我背过身，怀着一丝丝侥幸，眼睛向上看，妄图借此阻止泪水的滑落，但是都是徒劳。它最终还是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假装组装得很卖力，大声喊他，吐槽这个零件设计的不合理。我用扭曲的声音，仿佛这样奇怪的声音可以掩盖住一切。
　　魏清跟没有发现一样，接过我手里的东西，用了几分钟，迅速地组装好了小屋子。
　　我逃避着他的目光，用浮夸的表情掩盖自己的情绪。他没有说话，我有点害怕，起身说自己去找猫了。
　　当我刚刚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他的自言自语。
　　“你在骗我是吗。”

　　原来，一开始他也没有相信过我。
　　我们相互配合，给毒药套上了糖衣。妄图给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