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子》晓山塘

3、天下第二（上）

　　一

　　谢英从七岁起就跟着赵二武学武。

　　他们住在老鸦山上，山顶上除了师徒两个各自睡的屋子，就只有一间祠堂，祠堂里头摆着的是历代祖师爷的牌位。

　　师徒俩的祖师爷很多，听说，最老的那个祖师爷活着的时候闯荡江湖闯成了天下第一，却又输给了一个挑战之人，而后，他带着弟子隐居老鸦山，一面勤学苦练，一面把门派里最高深的武学一代代传了下去，并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徒子徒孙可以带着这一派的侠名出师，拿下祖师爷被挑战者夺走的名头。

　　赵二武也是这么教导谢英的。

　　可是谢英在九岁那年，却突然说他想做天下第二。

　　当他对师父说出这个志向后，赵二武用拇指按着屈起的中指，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

　　“男子汉要做就做天下第一，非要输给别人，只会叫人耻笑。”赵二武如是说。

　　谢英觉得师父说得不对，可赵二武转身就拎着他去给各位师祖的牌位忏悔了。

　　“弟子赵二武，教出如此不肖弟子，还请各位祖师爷恕罪。”赵二武说着，便押着谢英的脑袋，对着一众牌位磕了三个头。

　　二

　　谢英还是想做天下第二。

　　在十五岁出师前的一夜，他同赵二武说，做天下第一，每天都要被不同的人挑战十七八次，就算不被人杀死，也要累死。

　　赵二武这次没有让他同祖师爷磕头，而是笑眯眯摸着他的头说：“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胡话。”

　　紧接着脸色一沉，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这样，你先和我打一场。”赵二武说“打赢了不算你欺师灭祖，打输了就做不了天下第一。”

　　“我没想做天下第一，我就想做天下第二，”谢英争辩说，“再说，你既不是天下第一，也不是天下第二，我打赢了你，也实现不了我的志向。”

　　“这只是第一步，你连我都打不过，还做什么第一第二？”赵二武板着脸说。

　　谢英觉得师父说得有道理，于是和师父比了一场。

　　青出于蓝胜于蓝，谢英当然赢了。

　　只不过打完以后他又有点愧疚——师父被徒弟揍得找不到北，好像比做不了天下第一还丢脸。

　　还好没有其他人看见。

　　三

　　谢英正式出师了。

　　他从小在山上长大，天天看到的都是绿树红花，飞鸟走兽，除了他自己，唯一见过的活人只有赵二武。

　　所以下了山后，看啥都觉得新鲜，也对山下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他肚子饿了，就去酒肆打尖，伙计给他倒了茶，点了菜，顺口问了声他想去哪。

　　“你可知道，武功天下第二的人住在哪吗？”谢英问道。

　　小二听完这话，立刻觉得此人是个奇葩。

　　“我说客官，这世上只有天下第一，哪来的什么天下第二？”

　　“那总不能他们个个都是天下第一嘛，”谢英认真想了想道，“有人赢就会有人输，赢的的那个人打遍天下无敌手，就是天下第一，输的那个人除了打不过他，别人都不在话下，那就是天下第二。”

　　“可是我的爷，谁他娘的会承认自己输过呢？”小二挠头，一不小心就爆了粗口。

　　店小二的话是有道理的。

　　谢英在这之后又去了很多地方，找了很多人来问，都没有人知道，天下第二在哪里。

　　这下可麻烦了，他原本以为，战胜了现在的天下第二，自己就可以成为新的天下第二了。

　　可是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天下第二。

　　那怎么办呢？

　　谢英想了三个晚上，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找到天下第一，凭实力输给他，那就能做天下第二了。

　　至于其他人怎么样，他可不管。反正没人愿意承认输给了天下第一，他愿意承认，只要输了，那他就是天下第二。

　　四

　　那么谁是天下第一呢？

　　铁铺的朱师傅说，张大侠是天下第一，因为在虎牛镇，没人打得赢他。

　　后来张大侠花了八年时间，在江湖闯荡了一圈，回来一排胸脯，说“老子打遍天下无敌手”。

　　所以他就是天下第一。

　　谢英十分激动地按照朱师傅的指示，去赌庄找张大侠了。

　　找到张大侠的时候，张大侠的手里还抱着一把筹码。

　　“请接受我的挑战。”谢英毕恭毕敬向张大侠行了个礼，“我想做天下第二。”

　　“你做天下第二关老子屁事。”张大侠摆摆手，“你可以滚了。”

　　难道是天下第一都这么傲慢吗？

　　“请你打赢我，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天下第二。”谢英仍然很有礼貌地说着。

　　他看见张大侠的脸色沉了下来，很不好看。

　　而且周围的人都开始起哄了。

　　“教训他！”

　　“打一架！”

　　“张大侠，你的天下第一保不住喽！”

　　“很好，”张大侠听完这些起哄声，扭头看赌桌才发现自己已经把最后这一点筹码输光了，“既然这样，就打到你去见姥姥！”

　　张大侠放下筹码的样子很悲壮，仿佛在和深爱的恋人生离死别。

　　谢英突然有点失望。因为他发现，张大侠拿剑的样子一点风度也没有，那把剑和他相称的程度，还不如赌桌上的骰盅。

　　“咿——呀！”张大侠的吼声中气十足，出剑的动作却像是屠夫拿刀——用的是劈的。

　　谢英不费吹灰吃力就把他的剑给夺了下来，正考虑要不要再踹一脚的时候，张大侠自己滑倒了。

　　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了，可是这次起的哄，和刚才振奋的煽动式的叫喊不同。

　　喝的是倒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