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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牧羊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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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苍茫,风雪肆虐,飞舞的白不断蔓延,逐渐覆盖了大草原的暗黄,生硬地剖开原本属于夜的黑色,独自妖娆。
五道人影穿梭在朦胧中,步伐出奇地轻盈一致。这种天气在他们看来不是做生意的好时机。
风雪夜归人,确实他们隶属于顶尖的杀手组织——【归人】。
前方五丈余的一点烛火就是他们今夜的目标。他们曾十天十夜在这一顶孤独的帐篷周围盘旋。
为首的人突然停下来,一只独眼熠熠闪光,只因他嗅到帐内的一声叹息,密集的飞雪在这一瞬显得部分零落。
“都进来吧”
魏国皇宫,拓拔珪放下手中的奏章,轻揉自己微沉的眉角。那边,一般开始下雪了吧。
突然,一阵阴风灌进颈口,不由战栗。门窗好好的,只能是自己,还是老头子……
拓拔珪起身,真丝锦袍的下摆随着他的踱步上下翻腾。侍卫巴猛偷偷向上撇了一眼,陛下碧色的眸底沾染上万分的焦急,平时温润的脸上竟是一片冰寒。
“巴猛,备马出宫。”拓拔珪停下脚步,语气不容质疑。“
安静一会好不好,有客人呢”看着在帐内瞎跑的小羊以及那个人无可奈何的表情,五个人略带诧异。
“没想到二十年过去,昔日的江南公子萧清桐竟沦落至此。”一人道。
他不再年轻,他牧羊为生,这些他们一清二楚;可如此待羊,如此沧桑,倒是出乎意料。
萧清桐苦笑不语,是沦落吗。
记忆中也是这样的时节,雪花轻轻悠悠,铺天盖地,挂满了树枝,而她穿着火红的衣衫,披着与雪映衬的白风氅,展颜一笑。
怎不叫人一见倾心,锦儿……
“陛下,不可啊!”国师纥骨木罕奔至马前,“那里始终是北凉的地界。”
巴猛犹豫地看向拓拔珪,国师将十五岁的陛下扶持上皇位,他的意见自然要考虑。
拓拔珪嘴角一勾,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方才感受到的寒厉,六岁爷爷去世,阿姆被杀,自己逃亡时也曾有过。
虽早知某些人要对他不利,可他的实力,只怕娘去了,他亦有跟随之意。
“即使你去了,见到的只是……”纥骨木罕意味深长地望着拓拔珪离去的身影。
北凉虎视耽耽,他们的皇上不应该有乱肋,那个人,留得时间够久了!
“早知道救了野小子会有这么多的麻烦”萧清桐将那头小羊羔抱在怀中:“我还是会救。”
独眼人忽放声大笑;“即便是牧羊,萧公子也称得上一声牧羊皇帝,开门见山,我们是来杀你的。”
“不得不承认你们是聪明的杀手” 萧清桐摘下腰间的酒囊,大口地喝着酒。
锦儿是邪教弟子,昔日的师兄弟,各式的杀手……他们应付得太多,终究到了心寒的地步。
他们的一腔爱意,甚至比不上门派之间薄薄的脸面。
至于这五个人,六日前便晓,应该说哪怕今日也一望便知。
“叫什么” “老头子,你管小爷什么名字” “好,真是个野小子”
从混沌中醒来,入眼的是灰白的帐篷和这个男人。虽然知道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骨子里的倔强和自负,他仍旧没有好话。
“真是个便扭的孩子,来,喝药。”眼被一层湿润的雾气氤氲,拓拔珪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女子,有,有娘的感觉。
“野小子,吃饭了” “哦,就来!”
虽然整日与老头子斗嘴,但不知为何拓跋珪竟在此长住下来
这是对奇怪的夫妻,他们的相貌气质不像漠北人,似乎来自于书中记载的南国。
“大人,客栈到了”回忆被巴猛打断,拓跋珪脸上仍残存着戏谑的笑容……
一转眼,帐中只剩下萧清桐与独眼二人。“帮我照顾它。”独眼措手不及地接过小羊,眼睑低垂,你连一头羊都这么关心,独独对自己的……
萧清桐左足跨出帐外,迎面而来的掌风疾斩而落。他向右跳一步,又飞身而起向左侧窜去。头皮微觉凉意,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大雪球。
萧清桐回顾四周,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前后左右四个灌注了内力的雪球向下袭来。他向上一跳,四个雪球的交界处却出现了四把剑。萧清桐不变其色,足尖点到剑尖,反身足踝一圈踹在四人的肩胛处,自己毫发无损。
“也不想想他的内力,开始就不能落于下风……”独眼站在帐前冷冷斥道。
“大人,是北凉的人。”巴猛撕下黑衣人的上身,前胸的狮头纹身依旧狰狞。自出宫起,巴猛就有被跟踪的感觉,而大人也属意找个地方解决。
拓跋珪一直坐着,闲淡自若:“阁下还不出来吗?”
从窗外跳进一个红衣男子,抱拳一敬:“在下段狂,为追求武学至强而来。”
也不多说,段狂小步疾走前扑,一掌拍在拓跋珪前胸。顿时,木屑四射,陈旧地弥漫了各个角落。
段狂眉头一皱,他明明……放眼看去,拓跋珪连着木凳移开若分寸。
只是若分寸,却可以是生与死的划分。
段狂脸色数变,以快为傲的他尽然输在“快”上。
拓跋珪摆手阻止巴猛去追,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弧度,自己是老头子教出来的人,于武功,好歹不能丢脸吧?
“来,喝酒。呵呵,我早知你是不一样的。”听到萧清桐还能如此淡然地讲话,独眼觉着十分的庆幸。
他们是杀手,为了完成任务,即使同归于尽,在所不惜。
那时,自己最后剩下的一个伙伴从后紧紧抱住萧清桐的腰,右手举起的剑急转之下,眼看,眼看,亏得自己从地上踢起一团雪,中了那人的脑后,虽说萧清桐腿上仍被划破一层皮。
“那个,拓,野小子会回来吗?”独眼好奇道。
“说起野小子,你和他倒挺像的,都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倔强。大概六年前,这小子留下一封书信,什么去闯荡,没混出名号,永不相见。其实锦儿拉着我去,没少见他。”独眼能听出萧清桐对野小子的宠爱。
“你们关系很好,听的出来,能讲讲你们的事吗?”
“也就是,大概你八,九岁吧,我和锦儿落脚在这块地方……”
“巴猛,想练好武功,先牧羊……”看到巴猛欲言又止的神情,拓跋珪爽朗的笑声一路迎风。
这句话是老头子说的,而自己一赌气真的就去牧羊。
那羊羔咕的一声,又想上来亲近,自己厌恶的一避,它果然颤颤巍巍地倒到一旁,其它的羊转了个圈,仿佛受到冷遇,默默地在地上吃草。
“好了,好了,错了还不成吗?”,自己转头扶起那羊……
羊群从默然到欢快,自己从不情愿渐渐自豪。
“野小子,你在这住了近一年了”
“我……”心里从未有过的慌张,不会要赶我走吧?
“真该叫傻小子,我们要去牧羊游历,懂吗?”娘拍拍自己的头。
对了,那时自己已唤她娘,而老头子,还是老头子,哈哈。
“武功是迟早要教的。锦儿打探过他的身份。我叫野小子牧羊,不过是增加他的耐心以及最重要的仁心。我在江湖中的失败,你是知晓的。但天下万民在他手上不可以失败。”萧清桐顿了一顿。
“在游历前,我送给他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并喊他取个名字。他说“久利”,我说“久安”,
当初和锦儿的孩子,如果还活着,也如你这般大。咳……咳,卓绝,我们唤他卓绝,现下想来不如叫“狗剩”,好养活。”萧清桐猛灌几口酒,面色异样的潮红。
“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卓绝还活着?”独眼声带颤抖。
“想,想必他是恨我们的,没有在逃亡途中看顾好他,幸好,幸好……我也可以无愧地去见锦儿。”
“幸好什么?”
真的下雪了,拓跋珪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中渐渐消失,纵马奔驰,眼里的炽热一览无余。
至少是个皇帝了,不算没混出名堂。
或许老头子早知他的身份,那个时候野小子牧的是羊,而老头子牧的是野小子啊。
当初五载牧羊游历,回来时也是这般兴奋。
烟雨江南,雪漫天山,柔软沙岸,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拓跋珪可以想见老头子见着自己的情形。爱笑的娘去了,老头子更孤寂了。
这次把卓绝的消息告诉他,这次请他搬到皇宫住,这次不叫他老头子,他应该会喜欢,爹……
瞧,老头子我回来了!
“小子,扶我出去走走。”独眼撇撇嘴,虽怪他故意扯开话题,仍是扶着萧清桐走出蓬帐。
独眼侧过脸看去,这个人已不再年轻,剔透的瞳孔中依稀可见纷扬的雪花,自有别样风流。
当年并不是他的错,或许,独眼欲张口,却被萧清桐抢先。
“卓绝,你像极了你娘”萧清桐牵动了一下嘴角,抬头透过稀疏的雪帘望去,那个红衣的丫头,隐约朝他伸出手来,耳边飘来清亮自豪的声音:“瞧,老头子我回来了!”
……
独眼,亦是萧卓绝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
为什么当时不踢掉那把有毒的剑,
为什么不早早地说出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为什么,他永远无法再吐出“爹”的字眼?
“他是笑着走的” ……
“他很挂念你” ……
“我走了” ……
…… 等一等
…… 我想叫你一声,哥哥
天边渐渐显出淡蓝,雪又下大了,团团片片,片片连连,顷刻间凄迷了拓跋珪的眼线……
东晋末年,朝纲混乱,民不聊生,一侠士劫富济贫,每每事后留下“牧羊图”,有世人称之“牧羊皇帝”。
——《武林纪年》
拓跋珪,鲜卑族人,六岁于其叔叛乱时失踪,十六岁重建代国,武功出神入化,仰慕汉家文化,亦有晋国人赞翩翩君子。据传少时牧羊,故史称“牧羊皇帝”。
——《南北朝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