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堪怜至黛微》脉脉如薇

8、7

　　第日还是个大晴天。
　　江边泊着新造的龙舟，自然是说不尽的金碧辉煌，雄伟巍峨。
　　众人闹哄哄的上了船，那岸上一声炮响。岸边数千的妙龄女子，一起拉动纤绳，这样大一搜龙舟，竟缓缓的浮动起来。
　　圣上初初是讶然。俄尔大喜，当下又是开赏。
　　一时环佩叮当，香风阵阵，这大船顺风顺水，畅通无阻的朝着下游而去。沿途栽着一排排的绿树，团簇簇开着一树一树雪白的花。道旁用赤色织锦，结成一道屏障，将看热闹的百姓隔在外头。然而那点屏障，如何阻挡得了成千上万人的好奇心。一早与那护道的官兵，挤成了一处。加上震天的鼓乐，喧嚣得不得了。
　　阿黛与盛公主等女眷本被安置舱中，但亦受不了外头的吸引。纷纷上到甲板，看江，看花，看岸上的人潮。新奇得很。
　　这样闹哄哄的一日。阿黛跟在盛公主身侧，一时见义王差人来问，一时又见端王送些吃玩之物前来。同行公主郡主不少，位份在她之上者众，那盛公主却亦只在言语间道个谢字，并不觉受之不妥，仿佛习以为常。阿黛这才渐渐瞧出这公主地位特殊，远不止受太后宠这样简单。
　　开头几日团团转的过去。圣上终觉龙体微倦，遂传下令来，命各宫随扈可自行其事，不必候驾。
　　早膳方顿。外头便有宫女前来回话，笑吟吟的道：“那边备好了极有趣的水上杂耍。义王殿下并其他殿下们请盛公主去呢。”
　　盛公主便随口问：“都哪几位殿下在。”
　　那宫女口齿伶俐，一溜儿答过来。阿黛在旁，忍不住竖着耳朵来听。
　　盛公主问了数句，道：“你去。我们这就来。”
　　因回头冲阿黛道：“妹妹可需回房——”
　　只见那阿黛神情恹恹，此时双眉微蹙，轻轻摇了摇首，道：“公主恕罪。方才还好，不知为何这上下有些头晕。恐去了反倒扫公主兴头。我想着还是回房躺躺吧。”
　　“啊。可需传医官来瞧瞧。”
　　阿黛摆摆手，道：“不必了。我时常这样，躺躺就好了。”
　　“也是。这些天的马不停蹄。必是累着了。快去歇着吧。有事儿差人来回。”
　　一时众人去了。这边院落静下来。云笺略整了整杂物，便见阿黛一掀帘子从里头出来。问：“走了？”
　　云笺诧异的看着她乱转的眼珠子，答道：“走了呀。小姐你不是觉着身上不好么。怎么不乖乖躺着。云舒正去厨房那边要点热热的汤水过来呢。”
　　阿黛不理她问话。径自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瞧去。只见正院那边静悄悄的。想是一应宫女随从，都跟着看热闹去了。
　　她回到房中，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随手将桌子上供着的一瓶芍药花扯出来一朵，捻了片花瓣，往嘴里送去。
　　云笺在旁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问：“小姐。你，没吃饱？”
　　阿黛冲她一笑。忽然问：“你说弘福寺那陇芍药花苗。可曾开花没有。”
　　“这个。不得问那种花人。我哪里知道。”云笺翻个白眼，“你的头晕症倒是好的快。”
　　阿黛显然只听到了前半句。被踩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冲到她这丫鬟跟前，咯咯笑着，伸出青葱似的手指，捏着云笺两颊左右扯了扯，道：“你最聪明了。我这就问那种花人去。”
　　云笺冷不丁吃她这一重手。还在龇牙咧嘴雪雪呼痛。这边阿黛已经一掀帘子，跑出去了。
　　云笺揉着脸回过神，追过去看时。她已经出了偏院，往中庭去了。
　　小径上搭着拱形的花架子，叫不上名目的藤蔓互相缠绕着密扎扎攀在上头，巴掌大肥硕的叶子，几乎能滴下绿来。
　　她一袭淡粉衣裙，手中还执着方才那枝芍药。云笺看去，她那背影，便是翠绿从中的一抹烟霞，轻轻快快的飘得远了。
　　“等一等呀。”
　　阿黛头也不回，唯将手中的花朵伸过头顶挥一挥。算是听到了。
　　云笺急得“哎呀”一声跺脚。远远见有人进来。只得住了嘴。回头去敷衍来人。
　　少顷。云舒回来，见房间空着。于是问她妹妹：“人呢。”
　　云笺朝门外偏偏头，含糊道：“出去了。”
　　“出去。谁跟着去了。”
　　云笺见她姐姐一双眼睛，圆滚滚的盯着自己。心下有点发虚，不得不说道：“没人跟着。小姐自己一个人去了。”
　　“怎么回事？”
　　云笺想了想，也觉得不妥。分辨着说，“我待追上去，她已经跑远了。”
　　“你还真是出息了。”她姐姐剐她一眼，继而又道，“她要能耐得住有热闹不去看。我倒信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个……”云笺闻言，迟疑一回，才说，“她不是去看杂耍……是，寻六殿下去了。”
　　“寻——！”云舒本打算揭帘出去。这一来。便停在了门口。
　　“你。就那样让她一个人去了。”
　　“不然。我还能怎地。你不知道我们这姑奶奶么。”
　　云舒想了想，亦觉无法。只得回过身坐下。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无语半晌。云舒才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说，“瞧她这光景……你说是福还是祸。”
　　“我看顶好。”云笺抿着嘴，忍不住露出得意，“论模样儿，机灵，聪颖，咱们见过这样多小姐，给谁比下去过不曾。要说才学，我是不懂，但琴棋书画，歌舞诗词，哪一样她不是触手就会。连老爷背地里都说，只是少了点耐性儿。”说着，她眯起眼睛，笑道：“少也得是位王爷，才配得上她。”
　　她加这么一句。以为姐姐又会骂她多嘴。孰知云舒发了会怔，才说，“我不是说这些。”
　　“那是什么。”
　　“你见她这头昏脑热，不管不顾的只知道往前冲。这一着不慎，毕竟大家小姐……”
　　“你想多了吧。那六殿下，咱们旁边人，乍一看仿佛还是那不苟言笑的样儿，不过你留心没有，只要见着了她，一双眼睛立即软和下来。”
　　“她一姑娘家。也不知道端着点。”
　　“这话你同她说去。”云笺笑，“跟老太太似的。”
　　二人等到晌午，连阿黛影子也见不着。这边盛公主回来，差人来问起。云舒只好编了个因由推搪过去。后到底耐不住，亲往楚王下住处打听，得知他同世子一早出门，不知到哪里，亦不知什么时候回。
　　渐渐日影西斜，又过了两个时辰，天居然一暗，毫无征兆的下起雨来。
　　两个丫鬟看着外头一阵阵淅淅沥沥的雨响，只坐立难安，心下焦急，又束手无策。云舒少不得埋怨妹妹几句，又说阿黛玩的没有轻重，也不体谅人家操心，连句话都不往回带。
　　直至天要擦黑。才远远见一顶油纸伞，风声雨味中笃笃而归。
　　二人将她迎了进来。亮处一看，云舒不由得讶然问，“怎么湿成这样。”
　　她那衣裳裙角，额前刘海，都已经半湿。只不知道是如何淋成那样。
　　这姐妹一边服侍她换衣，一边恼道：“这样大的雨。跟着的人都没长点心眼么。”
　　“没人跟着。”阿黛随口道。
　　云笺云舒对望一眼。终于闭上嘴巴。小丫鬟将大灯移进来，灯罩上用工笔细细的绘着鲤戏莲叶。一层柔光映着阿黛的脸，竟是一种滟滟的绯色，唇角不自觉的翘起，神色不知去向何方，她们同她说话，她也总是慢一步才有回应。二人自幼服侍她长大，这个阿黛，却是她们从来未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