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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   第日是个暖晴绵绵的三月天。
      一出城门,郊外漫山遍野的春光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至人跟前来。官道两旁是缱绻如丝的垂柳,绿意一蓬一蓬的,夹杂的种着杏花桃花。远远看去,绿柳更绿,桃杏则娇红更红,洁白更白,竟是一片的迷霞错景,繁丽无限。加之无数莺啼蝶舞,不光有色,连声亦有了。春光至此,已是极尽烂漫,浩荡如海,使人忍不住想要醉溺其中。
      阿黛一身软布青衫,同色青衿缠头,露出一张脂粉不失的素脸。他人不仔细看来,此刻坐在马上的她,也就是一纤弱些的官宦人家少爷。
      一阵风过,那些已经白至透明的杏花花瓣,便一阵阵雨似的自空中飞落下来。她们自花雨中走过,拂了一身还满。
      阿黛坐于马上,此刻便松了缰绳,伸手去接那花瓣。与她并肩催骑的兄弟忙拉住她,“不要命了。快坐好。”
      这阿黛昨日小计得逞,早乐得七荤八素。此时更如放出笼中的鸟儿,一腔欢喜,不知道如何发泄。当下便摇头晃脑的唱起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啊呀,小……公子,别唱了。”一双丫鬟,也做男儿装扮,坐在车辕上,此时听她唱得荒腔走板,齐齐高声抗议。
      阿黛却不理她们,自顾自接着唱,“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你快别唱了,不知羞。不知羞。见到风流少年,便要将身嫁与。这是哪家小姐。”云笺笑骂。
      学乐见这妹妹兴高采烈,一团欢喜。便笑着揶揄她,“你昨天不是还病着。可别忘记了。”
      “我好了。”阿黛大笑,“只要我家爹爹尊口一开,我这病便彻底好了。哈哈哈。”
      她不待大家接口,复又昂头唱道:“纵被春风吹做雪,绝胜南陌碾做尘。”音尤未落,脚下一踢,马儿吃痛,顿时撒开蹄子,飞奔而去。
      她兄弟措手不及,恐她闪失,只得口内边制止,边催骑赶上去。
      这日入了宏福寺。与管事僧人交代一应事宜,安顿妥当。学乐恐她乱跑,不免想法子用一番言语拘住她,迫她答应不出寺门。这才走了。
      阿黛在简陋的僧房内坐定。一边捋袖子,一边眯起眼阴森森的道:“敢骂我野丫头。哼。”
      她果真说做就做,找了一洒扫的小沙弥,拐弯抹角,将那二人的起坐住处,日常行踪,问了个一清二楚。未了问及他们来历,见那小沙弥有些不耐,这才作罢。
      “他们虽然日常功课同僧人们差不多,却单独分开住。这点好。”阿黛回来,躺在床上,望着房顶苦苦思索。
      云笺在收拾东西,闻言劝她,“小姐。好容易骗得老爷肯放你出来。你倒清清静静玩几日吧。莫又生出甚是非来。到时候谁人替你收拾。”
      “咄。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嘴巴跟上了年岁的老太太一般。”她手中执着一条随手扯来的狗尾巴草,此时用那条草指着云舒,“你瞧瞧你们两。一个胞衣里生出来的双生子,你姐姐就比你干脆。”
      “莫扯上我。”那被称为干脆的云舒头也不抬,闲闲道:“小姐你要为非作歹,便是将我这丫头抬举到天上去,我也是不会上当的。”
      阿黛闻言,倏的从床上坐起。阴恻恻的问:“你当真?”
      那丫鬟还是一幅老神在在的腔调,淡然回她,“当真。”
      “你。”阿黛气极,一翻身下了床,恨声道,“你两个给我记着。咱们总有秋后算账的一日。”
      她拉开门,一扭头,自去了。
      云笺跟到门口,探头看着她走出回廊去。到底不放心,方要跟来,被她姐姐云舒生拉了回去。
      正是午后,四处静悄悄的。树木的浓荫一重一重的砸在地上,连风亦停了。一两只鸟雀在空地上小心的跳跃。
      回廊内侧是一排排的僧房,她一边走,一边探头朝那一个个窗户往里看。只是此时间间门窗紧闭,不知里头是有人还是无人。
      正自边瞅边寻思,冷不丁一扇门在她跟前“嘎”的开了。将个阿黛惊得跳了起来。
      那人开了门,也不说话,只笑吟吟的看着她,仿佛一早已经知道她要经过似的。
      阿黛定了定神,才看清楚这人便是那日后出现的少年公子。当下反应过来,忙一抱拳,没头没脑的道:“兄台,下午好。”
      对方也抱抱拳,说道:“下午好。”
      “不休息?”
      “公子你也不休息?”
      “呵呵。”阿黛被人叫了一声公子,只觉得又新奇又得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在下今天才刚刚来。对这环境还不熟悉,所以出来走动走动。”
      “啊。”那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阿黛又抱抱拳,眼珠子一转,“在下文二,敢问公子大名。”
      “原来是文兄。幸会。”他也学着她的样子还礼,“周念。”
      “周兄。”阿黛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门,“可是在这寺中长住?”
      周念大吃一惊,说道,“文兄好眼力,一眼便瞧出来了。”
      “呃,呵呵。”阿黛呛了一下,那小沙弥说这二人在寺中住了都快半年了,不是长住是什么,“随便猜猜。随便猜猜。”
      “噢。”周念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阿黛这随便一猜,很让他生出醍醐灌顶之感。“文二兄也打算在这寺中住下?”
      “小住。小住。”阿黛忙说,指着偌大的院子,解释道,“这儿清净。”
      “这个的确。”周念郑重的点头,仿佛她说的,是极明白的大道理似的。
      “打扰周兄午休。在下先告辞。晚些聊。”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阿黛才踱着方步,一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这周念关上门,摸着下巴。兀自笑了。

      阿黛回到房中,便开始翻箱倒柜。云舒见状,不免诧异。问她:“小姐,你找什么。”
      “我那平时用的妆匣子,可带了不曾?”
      “没带呀。”
      “啊。”阿黛闻言,大叫一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怎么。咱们不是都做男装穿戴么。妆匣用来做甚。”云舒看着她,恼怒的问,“小姐你别是这么快男装穿厌烦了,要换回女装?”
      “讨厌。”阿黛寻物未果,将抓在手中的衣服重重一丢。咒骂道。
      云笺自外头进来,见阿黛一张脸皱成一团坐在床上。气呼呼的样子,试探着问:“小姐,是不是谁又得罪你了。”
      她拿目光去看云舒,云舒翻翻眼皮,幽幽然道:“妆匣得罪她了。没有跟着来。”
      “呀。妆匣是没带呢。为着简便,我就带了几个香囊,想着……”
      谁知阿黛听得她这么说,一瞬间又恢复了精神,抓着她问,“香囊?香囊在哪里?”
      云笺看着她这翻脸翻得比书还容易的小姐,将眼睛眨了好几下,才指着一口箱子,小心说道:“就,放那衣箱子底下。”
      阿黛一听,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一箱子跟前一通乱翻,过一刻,将头抬起来,“哈”的一声,抓着一只淡紫白边绣着并蒂莲的香囊,喜滋滋的道:“在这呢。”
      她一径对着那香囊傻笑,仿佛那是什么难得的宝贝似的。
      两个丫鬟看着看着,渐渐觉得一丝凉意,从心里头升上来。
      该晚竟是一轮崭新的玄月,漫天星斗,整个世界笼罩在溶溶的清辉之中。
      三更已过,整座寺庙,怕是连菩萨亦入睡了。为了不惊醒她那两个惯会唠叨的丫鬟。阿黛猫着身体,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顺着墙根下屋檐投出的阴影轻轻往前潜行而去。
      行至一间窗外。她四下看了看,复又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细听了听。屋里一丝动静也无。
      黑暗中。她满意的笑了。
      轻轻取出那杆塞满粉末的竹筒,戳穿窗纸,一口气将那些粉末悉数吹到屋内。
      她又在墙根下站了一会。为放心起见,还试探着敲了敲窗户,屏息细听。房内人似是睡得更沉了。
      她掏出一根铁丝,从门缝塞进去。这僧房简陋。门窗结构,亦不过是防着君子。是以她那铁丝轻轻提了提。门栅便被挑开了。
      阿黛自己尚未料着有这般简单,当下还楞了楞。但是房门推开,她便果真相信,自己是有这能耐的。于是便挺挺腰杆,大摇大摆的进了房间。
      外头月光雪亮。门一关,室内便是一片的墨黑。她要等上一阵,待眼睛适应过来。才勉强分辨的出屋内摆设。
      首先是靠墙的床上,一人高枕而卧。声息匀称有致,显然是睡得极为香甜。外头虽是月光明亮,无奈这侧背着光向,是以唯有窗前的桌上,还能借得到一点点微弱的光影。只是,桌上陈设得实是无法更加简陋。除了一个笔架,架子上一只毛笔,一方砚台。再无其他。
      若是要寻得这人身份相关的线索,这三样东西估计是无迹可寻的。
      阿黛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忘了极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火折子。她记得云舒点过灯以后,顺手放在她床头的小柜子上。
      啊。既然她房间有火折子。这个房间必然也是有的。
      于是,她伸出双手,摸索着朝那同样摆放在床头的小柜靠近。只是她摸了半天,那柜上空空如也。简直连灰都没有。
      摸着摸着,忽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凉意传过来。她收回手,向着自己脖子拂去。可是手还未碰到脖子,一片森然之气传来,她的动作不由停在半途,再等一下,她明白过来——那分明是由剑器散发出来锋利之气——一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缓缓转过头去。黑暗中,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像那冬天天幕上的两颗寒星一般,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好端端的坐在了床头——仿佛他一开始,就坐在这里,手里拿着剑,等着她似的。
      阿黛只觉得一口冷气倒灌进来。憋得她怎末喘气都忘了。只懂得伸出一条手指,指着这人抖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你你你怎么没有昏睡过去?!”
      这人动也不动,他的剑也没有动,但他总算说话了,“我为什么要昏睡过去?”
      “我明明用了……”说到一半。她才惊觉,刹那间闭紧自己嘴巴。
      那人还是没有动。也不说话。等着她说下去。
      二人正自僵持。
      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光照进来。
      外头人未至声先至,“皎皎明月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真是良辰好景呀。”
      周念端着一盏灯,摇头晃脑,吟着诗走了进来。灯光映着他的脸,狭长微挑的一双眼,因为在笑,显得越发的长。
      他走进房间,看到阿黛。登时立在门口,为了表示吃惊,他非但瞬间收敛了笑容,还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完成此套表情,他才以相同惊讶的语调,开口问:“文公子,原来你也要来找我公子前去赏月?”
      阿黛咽了口唾沫。“嘿嘿”一笑,勉强说道:“看起来很像啊?”
      那周念摸了摸头,完全无视她半蹲的,扭着头的姿势,以及她脖子上还架着的一柄剑。只困惑的道:“如果不是去赏月,这夜半三更的。能有什么其他事情呢。”
      阿黛无语了。复又将目光调向床上坐着的这人,商量着道:“能不能。”她指了指那柄生着寒气的堪堪贴着她肌肤的剑,“先将这个移开一下。”
      那人还是瞪着她。面无表情,眉端眼角,俱是隐隐的凌厉。他这个人,就像他手中的剑似的,隔着好远,都能感觉到一股冷冽之气。阿黛发现,如果他要杀一个人。仿佛也是极寻常的事情。
      思及此,她才生出恐惧来。
      如此深夜,外头连一只虫都不会经过。这两个人来路不明,谁知不是外头犯了事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她要是一剑被刺死,丢到哪个枯井之内。端的神不知鬼不觉,明天那两个丫鬟,也只剩下哭死的命了。
      正胡思乱想,这人却问:“你爹怎么回事?”声音自然是和他的人一般,简直滴水成冰。
      阿黛“啊?”了一声,对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瞬间掉进了漫天的雾水之中。
      “教出这么个——”那人接着说,“小孩。”
      “喂!”阿黛一听,这摆明了是骂她爹爹少教训,不由忘了脖子上的利剑,一口气上来,便冲道,“关我爹爹什么事。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杀要剐,随你便。”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因为这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但是这种意味的笑,却使得阿黛背上的汗毛一条条全起来站班。
      他笑了一下,缓缓的对阿黛说道:“好。我便成全了你。”
      果然,他笑容一收,手腕便迅速沉了下来。阿黛来不及反应,只得闭上眼睛,同时控制不住,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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