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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返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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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外。
橙红色的光芒铺盖,晏惊时抱臂倚在一小片阴影下,眼神呆愣愣地看着虚空,脚下不断磋磨着地面。
“安顿好了?”她打了个哈欠,踢开摆弄了许久的石子,伸个懒腰,“走吧,该办正事了。”
“抱歉,我娘她状态不好,刚刚才睡下。”沈诏面色难看,想来看见温氏那副样子也有些难受。
“无事,我若计较那些就不会在此等你了。”晏惊时在前面引路,二人穿梭在巷子中。
“你是将军府人?我怎从未见过?”她想了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对,距我活着时已过了快二十年,怎会见过你。”
“我以前确未提过,先前想着人都不在世上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来到京城后又一直没机会开口,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便一拖再拖。”
“爹爹走得早,将军府内只有我与娘亲相依为命,本打算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此生,没想到未及弱冠便早早去了,留下娘亲一人孤苦。”沈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眷恋世间迟迟不去转世,看着娘亲为我伤心难过远离京城,若不是大人我都不知她会做到这份上。”
“好在我们发现得早,还有机会补救,不是吗?”
“是,幸好有机会……”遇见你。
“对了,那你时是怎么死的?”
“这就牵扯得有些远了。”
二人边走边讲,晏惊时一直察觉着她标记的位置,也将事情听懂了个大概。
原来是当年天灾未歇时,咒术者打着为百姓找想的旗号反抗天子,逼皇帝退位。大将军沈邝带兵镇压,因此遭到记恨。
天灾停止,本以为一切会恢复正常,没想到其中不少咒术者假意投诚,以找机会报复朝廷。沈邝就是在四年后被一个自称为父报仇的咒术者所害,尸骨无存。
也正是此事,导致皇帝下令,凡咒术者诛杀九族,任何人不得违背。表面上是干干净净,可架不住有人蛰伏多年,只为一朝大仇得报。
杀死沈邝的咒术师被诛了九族,唯独忽略了他在逃命来京城时走失的女儿。她经历了非人的磨难来到城门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城墙上亲人的头颅。
她为此在城中扎根,用尽自己所有的能力一步步接近将军府,最后在与沈诏的撕斗中两败俱伤。
至此,陈年恩怨就此了解。
“又是天灾,所有的一切都与那场天灾有关……”或许不止是他们,那是所有人命里的劫数。晏惊时有些预感,它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是啊。我既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希望在那时我们的相遇能够体面些,起码我不要是小你十六岁的小屁孩。”
“若你我活在同一个时候,应该也会成为上房揭瓦的狐朋狗友吧。不过小十六岁的话就没办法了,”晏惊时手指在他下巴上蹭了蹭,俏皮地眨眨眼,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前面蹦跶着,“我只能勉为其难的当一下你阿姐。”
“谁想让你当阿姐啊!”沈诏语气委屈,神情愤愤,“我才不要。”
“哎呀,你还敢嫌弃我!小屁孩站住别跑,看我不治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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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了?”
逼仄的小巷只够人在两侧交错通行,不起眼的小房子前站着两个人影,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张望。
“我打出的法术标记最后出现在这里,不知这个人会不会发现,我们先进去瞧瞧。”
二人隐身进入屋内,屋子照不到阳光,有些偏暗,但屋内摆设一眼就可望到尽头。日常的用具不太齐全,不知道是否有人在这里长住。
晏惊时在桌子上捻了一把,并无灰尘:“没人,在这里等吗?”
“先等等看吧,我们先前把京城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反正也没什么事,别让线索就这么错过了。”
“好,那等等看。”为不破坏屋内的布局引起怀疑,晏惊时随意坐在地上,问出了一直困扰她的话,“你这些日子晚上去做什么了,怎么不在屋子里?”
虽说她知道就算是朋友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的,但总是很想知道对方在做什么,见了什么人。
这算什么,怕他再交个朋友比和自己还好吗?晏惊时有些不知道她的这种想法是为什么,但她不是个会憋在心里的人,既然这么想了就要问出来。
“也没什么。”沈诏轻声叹息,他总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会更加拉开二人之间的差距。毕竟晏惊时是天上仙,他虽进过冥界,但说到底就是个还未去轮回的小鬼,若不是遇到她,恐怕早就成了孤魂野鬼,孤零零飘荡在世间。
他有私心,希望他们之间永远保持现在这个样子。
“就是晟元寺佛光普照,不太适合我这样的小鬼,待久了有些不适。”
“哪有不适?胸闷气短还是别的什么?”
晏惊时神色紧张,来瞧他的状态。她两根手指撑开沈诏的眼皮,贴近看那微微惊恐的瞳仁。
沈诏喉结上下滚动,说话有些结巴:“你……你会看这个?”
“不会。”晏惊时放开手,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一番,“只觉得眼白多了些。”
“好,好了。”沈诏不自在地别开头,舌尖不住舔着唇,“都说了没什么,离开晟元寺就好了。”
“哦,那没什么大事。就是因为这样晟元寺才被称为国寺,能驱逐一切鬼怪,你要是觉得不适少去就好了。”晏惊时松了手,跑到那头盯着他的眼睛,“那你这几日在哪睡的啊?”
“你莫要这么瞧我。”她的视线太过直白,明知道是在关心他,可沈诏还是忍不住地呼吸急促,躲闪着她的视线。
“我半夜无事回家看过几次,直接在我先前的住处睡下了。也是大意了些,没发现什么异常。”
“哦,原来如此。”晏惊时拉了个长音,露出个庆幸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在外面交朋友了呢,害得我担心了一下。”
“你在担心什么?”沈诏有些期待,会是和自己一样的担忧吗。
“担心你有更好的朋友不理我了。”晏惊时笑嘻嘻,在屋子里蹦跶了一圈坐下,“还好没有,看来我们的情谊还是很坚固的。”
原来是拿他当朋友,沈诏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光中的暗淡。
“是啊,我说过了,这条命是你给的,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
晏惊时偏头看他,眨眨眼,满意地点点头:“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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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在这蹲守了几天,期间沈诏因为担心温氏回去过一次,没想到温氏醒来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梦见沈诏死而复生,哭着喊着去那间黑漆漆的屋子里割了手腕。还好沈诏发现得早,要不然又酿成了一件憾事。
这下他彻底被牵制住了,温氏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只能趁她休息时偷偷跑出来一会,因为温氏很容易惊醒。
只剩晏惊时自己在这间什么都没有的小屋里待着,她已经从席地而坐变成了直接躺在地上。她待的已经要长蘑菇了,再不来人恐怕也没什么耐心了。
就在她想要放弃的第五日,还在睡梦中便听见有开门的声音。晏惊时立刻惊醒,沈诏来定不会走门,只能是和这间屋子有关的人来了。
她隐藏气息瞧瞧躲到门后,尽管那人看不见她。
来人探出头四下张望了番,确定无人关上门走到床边。不知他在床上按了什么,床底咔嚓一声,好像触动了某种机关。
晏惊时轻轻走到近处,见他在床底盒子中拿出一个石头雕刻的小人,只不过那个小人浑身通红,不断滴着红色液体,仿佛穿了一件血衣。
真恶心。
晏惊时掩住鼻子,好浓的血腥味。
血腥?晏惊时脑海中划过什么,难道这就是温氏供奉的月神?她倒要瞧瞧这东西是什么样子,敢称自己为神。
雕塑小人嘴角上扬,眼睛弯弯一副垂怜众生的圣女模样,晏惊时只觉一股凉意直击大脑。
银月,月神。
可银月早在百年前就死了,这东西是怎么出来的?难道她还有后人在偷偷供奉?
小人身上的血迹逐渐渗入到内部,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笑容更加的张狂。
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晏惊时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东西拿过来,恐怕温氏的血都被用来饲养这东西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尽早销毁,免得发生事端。
地上那人站了起来,用帕子将小人包裹起来,放入随身携带的盒子中。
在蒙蒙日光中,转过来的那张面孔,与当初她接手的第一件恶鬼案子中,身世凄惨的梁方屏逐渐重合。
他竟然在这!
当初梁方屏说,他复仇的代价就是死后拿走他的尸体。那件事明确是刘忱言所为,而刘忱言与崔应礼又是一丘之貉,想必如今这件“月神”的案子与他们也逃不了干系。
见人要走,晏惊时毫不犹豫地跟上,说不定还能带她找到崔应礼的踪迹。
出了小巷后,梁方屏一改之前的谨慎,去别的院子弄了驾马车,自如地穿梭在街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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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府。
“刘御史,钦天监的仙长求见。”
“怎的又有人来了?”桌案上的中年人捏了捏眉心,他素来不懂这些神鬼之事,也无心了解。怎奈天子极为重视钦天监,他也不好怠慢,免得被人参上一本。虽然天子有仁爱之心,但也禁不住小人作祟,还是稳妥点好,“让人进来吧。”
“御史大人。”年轻人在距离不远处躬身行礼,姿势标准,仪态端庄,看起来像自幼学习的礼仪。
他这一番动作皆被刘御史收入眼中,脸上不禁带了些赞许,比先前来的不知礼数那几个好得太多。
“仙长不必客气了,”刘御史起身接引,将人安置到座位上,“来给仙长敬茶。”
“仙长此行何事?我记得前几日有仙长来过,刚刚排除了咒术师,可是我们御史府又出了什么问题?”虽然不怎么愿意交谈,但表面功夫要做好,不能让人挑出毛病。
梁方屏轻抿了一口茶,脸上有些怀念的表情,他从容地放下茶盏:“并无大碍,我今日来是有另一件事。”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雕刻的小人,摆在桌上:“钦天监基于咒术事件痛定思痛,倾全力打造了这个石像,是以辟邪祛灾,命我发到各位大人手中。”
一个石头人能避什么灾,刘御史不大相信,但是多个东西摆着也没什么坏处,因为这个与钦天监撕破脸也没什么必要,所以他痛快答应了,也为了让面前这人早些离开。
“多谢御史大人配合,我还要着急前往下一位大人处,就不久留了,您安康。”
梁方屏离开的脚步还未踏出屋檐,下人继续来报:“御史大人,钦天监的仙长求见。”
怎么一天来两个?
“请仙长进来吧。”刘御史见梁方屏脚步微顿了下,顺势说道,“仙长可知这位是来做什么的?”
“抱歉,钦天监中事务并不互通,我也并不知晓,还是先行离去了。”
梁方屏踏出门去,正巧遇见了迎面而来的红衣女子。她墨发挽了个髻半披在脑后,面上戴着层薄纱,直视的眼神微微倾斜,落到他身上不过一瞬,又轻轻扫了去。
“刘御史,今日照旧来排查咒术师一事。上次是几位仙童来的,学艺不精,有些东西下不了定论,又怕惩罚,故而才告知于我,我能进去看看吗?”
两个都是钦天监的人,上次来的人只有一个,说法互相矛盾,除非此事互不知情,否则定有人在说谎。刘御史在二人身上扫了下,叫住即将走出门的梁方屏:“仙长能否回来一下?你们都帮我看看,我这府内是否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若真有,我这条命算是走到头了呀!”
梁方屏后槽牙紧紧咬了一下,又抿了抿唇,挂上一副笑容回过头:“怎么会,有东西没发现就是我们的失职,可是要被国师惩罚的,万万不敢出现这种情况。”
他又走回来,站在晏惊时身旁,不住地打量着她:“也不知这位到底是不是钦天监的,竟还能允许手下人犯这种错误。再说了,我整日在钦天监内也从未听说过此事。御史大人千万小心,莫要被骗啊。”
“想把我打成骗子,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晏惊时快步走到屋内,拿出那个石制小人,“我看这个东西散发怨气,这位道长有一身本领竟看不出?还能说出无事这种话,难道你想让御史大人因此受牵连吗!”
刘御史脸色阴沉,看向二人的视线充满警惕:“这石像……究竟是什么?”
“就是个祛灾的小玩意罢了,大人若不信我拿走便是。”
梁方屏去晏惊时手中抢夺石像,没想她早有防备扑了个空。
“你管这东西叫小玩意?”晏惊时嗤笑,“你若还是个人,这东西足够要你命。”
“此话怎讲?”刘御史确信这东西不能收,但这两人身份不明,说出的话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们互相争吵,他找个理由闪人,这样无论谁是钦天监的人他都不得罪。
“我们长盛国之前名为长生,至于为什么改朝换代大家也都清楚。长生国被封为圣女圣子的银月与银羽在后来被人人喊打,犹如过街老鼠。”晏惊时将石像的正面朝向他们,让人看得更仔细些,“这石头刻的就是银月,你说用它来祛灾,我看你是来引灾的!。”
“这,这真的是银月?”饶是刘御史见过不少世面,此刻也有些慌了。这银月可谓是咒术它祖宗,若同她粘上关系,恐怕明日就会被斩首。
“呵,你说是便是?”梁方屏低眸轻笑,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愠色,“有关长生国的史料早已被销毁,你又是在哪看到的?”
“我自有我的方法,只是御史大人赌不起。若不是,幸中之幸。若是,而这东西恰好在你手里,我想你知道结局。”晏惊时挥挥手,将这东西扔回御史手中,“言尽于此,如何选择就看您自己的了。”
“来人!”刘御史攥紧了手中的东西,与性命相比得不得罪已经不重要了,“将二位仙长送出府去。另外,我要亲眼看见这东西销毁!”
“大人安康。”
晏惊时颔首,走出几步后,凌厉的掌风吹起脸颊边的碎发,她瞬间回身以掌迎上。强大的气流在二人掌心中不断流转,院子内飞沙走石,下人们皆前来护住御史。
看似实力相当,但晏惊时知道,对方并不如她,因此他不可能一直这样耗下去。只见梁方屏另一手用了力,将晏惊时震出几丈之外。
刚稳住身形,梁方屏再次发动攻势,怨气从他身上四溢,包裹住整个御史府。
果然是个恶鬼。
晏惊时画出屏障,将二人围在其中。院子内的风顿时停下,只余院子中央的黑色旋涡。
“大,大人,那是什么?”侍卫们磕磕巴巴地问,他们未成见过这东西,但看一眼就知道不能靠近。
刘御史痛心疾首:“不知,去钦天监请仙长过来,这是要将我的御史府拆了啊!”
“大人,将军府沈诏求见!”
“怎么又来一个?这名字倒是熟悉,告诉他今日府内有事,明日再来吧!”
“可,可是他已经进来了!”
“大人府内有何事?说不定沈某能够解决呢。”沈诏急匆匆走进,倒是为未失礼数,直奔那个巨大的漩涡而去。
刘御史擦擦眼瞧他,差点以为看错了人:“我见过你,好像是沈家那个小儿子,来这作甚?现在危险的很,快些回去!”
“大人莫慌,等我!”
旋涡渐渐瓦解,露出中间缠斗的二人,沈诏飞身上前,配合晏惊时挡住梁方屏的攻势。只是没到两招,就让梁方屏给跑了。
“你怎么帮倒忙呢?”晏惊时气鼓鼓,“我已经将他困住,你若不添乱他绝对要败给我了!”
“我…我…我错了!”
先道歉准没错。
“这还差不多,哼。姑奶奶白忙了一早上。”
晏惊时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打算就这么离开,却被身后人叫住。
“惊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