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返京(二) ...

  •   寺里当年与晏惊时相熟的全都来了,从最初的惊讶愕然到事无巨细的询问,说得她口干舌燥,又不想坏了人家的好意,频频向住持那张望,给他使眼色。

      “哈哈,也有这丫头应对不了的时候。”
      住持笑着抿了口茶,余光瞥见桌旁另一人正襟危坐,肩背绷得笔直,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

      忘了这位了!
      看他的姿态端正,身上气息纯净,应该是位仙长。

      住持迟疑了半晌,起身在沈诏的杯里填了茶:“这位施主可是仙长?刚刚太过高兴,忘记招待了,还望仙长莫要怪罪。”

      “不用!”沈诏几乎是从椅子上直直地弹起来,一下子蹦到了桌前。
      刚进来时还没觉得什么,在这待得时间越长,越觉得浑身像喘不过气来一样,压抑得紧,是以不敢乱动。

      哪想到住持会为他斟茶,他何德何能有此殊荣啊!

      沈诏机械般转头:“住持说笑了,我并非什么仙长,只不过是惊时的朋友,听她说之前住在这,想跟着过来看看,住持您腿脚不好快些坐下吧。”

      “是惊时的朋友不论是谁都需要好好招待的,小友可是累了?”住持被沈诏扶着坐下,朝不远处最为沉稳的僧人招了招手,“方懿,给这位施主安排个休息之处。”

      压抑感越来越强,沈诏大脑逐渐发昏,唯一的念头就是抓紧离开这,他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多谢住持好意,我可以出去住……住客栈的。”

      “住客栈还要花银子,你就住在惊时附近,联系也方便。”

      “那……那就多谢了,我现在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下。”

      “好,方懿快带这位小友去休息吧。”

      方懿双手合十行了礼,引着沈诏前往住处。待他关门的时,沈诏留下个“麻烦了”便一个闪身消失在屋内。

      约莫该问的都差不多了,晏惊时避开话题,将自己那些大包小包拆开,拿出一顶黄棕色的毛绒帽子。

      屋内属住持进来时间长,脱了在外面行走时的厚衣裳坐在那。晏惊时找准目标将帽子扣在住持头上,帽子宽大,稍微向下压压正好能遮住双耳,衬得住持像个头大身子小的蘑菇:“这顶帽子还不错吧,冬日里就应该这么戴!”

      众僧人想笑不敢笑,禁抿的嘴唇不住在发抖,甚至一不小心露出了声响,着急忙慌地捂住嘴巴。

      “亏我还说你沉稳了,还是从前那副样子。”住持取下帽子摸了摸,这手感还挺好,就是样式不太适合。

      “这不回家了吗,不用想那么多,住持不喜欢吗?”

      住持又将帽子戴上,宠溺道:“喜欢,你买的就算样式就算特殊了些我也喜欢。”

      晏惊时高兴坏了,笑出两颗犬齿:“那就好,各位师兄们不必羡慕,我买了一百顶,大概今日便会送来了,三九天凉,正巧你们可以在院中戴。”

      众僧人顿时笑不出来了,住持腿伤了不便在殿前走动,戴着个帽子也没什么,他们整日在寺中来来往往,各个戴着这种帽子多少有些不妥。但师妹好不容易回来,送他们的礼物又不能拒绝,他们都能想象到过两日寺中的景象了。

      众人皮笑肉不笑:“呵呵,那多谢师妹了。”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晏惊时心里美滋滋的,果然还是熟悉的地方令人开心。

      回到晟元寺大概七日左右,晏惊时在此期间将京城每条路都逛了个遍,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反倒是沈诏,早上会准时等在她门口,晚上送她回来后屋子整夜漆黑从不燃灯。

      她好奇去看了眼,屋子里根本没人,但翌日清晨又会来等她。晏惊时憋着没问,虽说是过命的交情了,但谁没有个私事,不必时时刻刻都盯着对方。

      睡了几天好觉后,她又开始梦见各种奇怪的东西,惊醒后没了睡意,索性起身去外面走走。

      今日她出来早些,沈诏还没来,她就自己在后院各处看看,每一处都能令她回忆良久。

      -
      年轻的车夫驾着马车从远处驶来,车身朴素低调,与其他马车一起停在晟元寺台阶下。

      “夫人小心。”
      婢女掀开车帘,雍容华贵的妇人探出头来。她披了件银色狐裘披风,色泽发亮皮毛柔顺,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下车后婢女将披风上沉重的帽子扣上,扶着妇人入寺。

      天刚蒙蒙亮,寺中僧人早起清扫积雪,前来烧香拜佛的人虽不少,但较白日里好得多。

      “正月十五人就是多,好在我们今日来得早,不然就被人瞧见了。”小婢女年纪轻轻却是个能说的,这么冷的天也没见她冻嘴,一直说个不停。

      “这帽子不是北边严寒之地戴的吗,今年在京中很是流行,连和尚都戴起了,看着还蛮有趣。”

      妇人匆匆扫上一眼,步伐更快:“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快些拜完我们好回去,诏儿该等急了。”

      小婢女自知说多了,心虚闭上嘴:“是,夫人。”

      烧过香拜过佛后,妇人又重新戴上帽子,步履匆匆踏出门去。

      殿门处霞光满照,看起来是个好天气,妇人抬头看了看,被一团火红刺了眼,连忙低下头,肩膀无意间撞到了刚刚进门的红衣女子。

      “抱歉。”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快步离去。

      方懿在晏惊时面前挥了挥手:“惊时在做什么?我看你站这半晌了。”

      红衣女子面色沉重,手指不停搓着,她盯着越来越远的银狐裘背影道:“没什么,看见了有意思的事。”

      -
      马车顺着街道绕了许多圈,最后从偏门进入一处府邸。晏惊时到正门查看,牌匾上挂着“将军府”几个大字。

      将军府的人被怨气缠身,且行事作风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看见,怎么看都有问题。

      捏了个隐身术,晏惊时跟着进入府内。

      身着银狐裘的妇人遣了所有下人,身边只跟了叽叽喳喳的小婢女。二人走到一个单独院落前,四下张望了会确认无人,由小婢女在门外把守,妇人掩上院门,提起裙摆跑进屋内。

      “诏儿,我的诏儿。”

      屋内窗杦门扉皆被糊上,透不进一丝光亮。

      黑暗中无人应答,寂静的可怕。妇人沿着墙角的椅子一路摸索,在屋子深处点亮了一支蜡烛。

      火苗因她的呼吸而微微颤动,照亮了一小方天地。那是一处供奉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台子中间趴着一只黑猫。

      黑猫闭眼假寐,在被抱起的瞬间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仁在火光的照亮下变得细而长,目光犹如散发着危险讯号的毒蛇。

      黑黄色的眼珠转动,惊得晏惊时汗毛树立,那只猫在看她!

      “诏儿今日可听话?有没有想娘亲?”妇人满脸慈爱地将黑猫抱在怀里,如同哄着婴儿般不断晃动着手臂。

      “诏儿最乖了,什么时候能够和娘亲说说话呢,娘亲好想见你啊。”
      妇人抱累了,又将黑猫放回台上,取出后面的白色瓷瓶:“快快回来吧,娘亲不能没有你。”

      瓷瓶打开,浓重的血腥气在屋内飘荡开,熏得晏惊时蹙了下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她在供奉什么。

      妇人掀开袖口,手腕上缠了一圈圈的纱布,从里层渗着红色血迹。她拆开布条,白皙的皮肤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刀痕,各个红肿泛出脓水。

      手腕对准瓷瓶,妇人左手悬在空中:“月神在上,我温氏以血供奉,愿以我半生寿命换我儿沈诏复生,纵死不悔!”

      事情与她想象的可谓是南辕北辙,内心虽震撼,晏惊时还是及时阻止了温氏的动作,让她昏睡过去。

      没听错吧,她儿子叫沈诏?是她认识的沈诏吗?

      供奉台上物品众多,小孩子的东西占了一半,敲得已经裂纹的拨浪鼓,几枚幼童换下来的牙齿,和几件穿过的小孩衣裳。

      另一边摆着些青年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常用之物。倒是黑猫身后若隐若现的画像吸引了晏惊时的注意。

      火光明灭中,画上的人展开笑容,与日日在她身旁的脸重合。

      果真是他!

      “喵呜。”黑猫眯起眼睛,用它毛烘烘的脑袋蹭着晏惊时的掌心。

      “小东西还挺亲人。”晏惊时将它抱起,摸摸它的头,又挠了挠下巴,黑猫极其满足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个邪门的东西是供奉谁的,月神?我倒从未听过还有这么个神仙。就算真有,搞这种东西也早该被削去仙籍了。”
      呼噜声停止,晏惊时顺着毛的手顿在原地。

      有东西来了。

      黑猫目光如炬,眸光中映照着低着头的晏惊时。

      那双眼仿佛一个红色旋涡,紧紧地吸着晏惊时的视线,无法挣脱。

      红光消失,黑猫眨眨眼,那双眼睛像极了人,滴溜溜地四处转着。在见到晏惊时的那一刻,它发出刺耳的尖叫,不停抽搐着,半晌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舔了舔晏惊时的手指。

      走了。

      晏惊时慌神,虽视线被“它”牢牢吸着,但她已在那东西上打了法术标记,免得混到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估计是有人装神弄鬼,诱导人供奉,再通过附身到黑猫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难怪说最近见不到恶鬼了。

      得想个法子让这位夫人放弃供奉,否则真可能被这东西害死。这么大的事,还是和沈诏商量下吧,毕竟这是他娘亲。

      回到晟元寺时已过晌午,沈诏没瞧见她,一直在寺门口焦急等候。见她过来,连忙询问:“怎么了?我听方懿大师说你见到什么东西后出去了,我还想是不是碰到恶鬼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找判官了。”

      晏惊时神色纠结,不知如何开口。她虽没有娘亲,但她知道世人对娘亲还是很看重的,更何况是沈诏这种为了为了亲人朋友迟迟不愿去轮回的:“算是吧。”

      见她神色不对,沈诏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遇到了棘手的事?”

      “是挺棘手的……你,你是将军府人?”
      “是啊,你怎知?”

      “我说实话吧,”晏惊时拉住他的手腕,“你跟我来。”

      -
      “为何带我来这?”
      二人隐去身形,穿梭在将军府中。

      “我今日在前殿见到一个怨气缠身的人,起初还以为是恶鬼所化,一路跟随见她来了这。”晏惊时带着沈诏来到那见黑漆漆的屋子,小婢女仍在院外守着,四周出奇的安静。

      “没想到她在供奉着什么,说愿以半生寿命换你复生,我觉得应该同你商量一下怎么办。”

      “是我娘亲吗?”
      晏惊时点点头。

      “多谢,谢谢你在乎我的感受。自打我去世后她的状态便不太好,我个已死之人也无能为力,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样子,飘荡着离开了京城。”只是没想到他娘的执念如此深,若不是晏惊时发现的及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那个后果。

      “客气什么,都这么熟了。当务之急是要想想要怎样阻止你娘亲,别被继续骗下去。”

      “呵,”沈诏笑得轻蔑,“那我便真的复生来拆穿它的谎言。”

      晏惊时阻止:“不可!已死之人本就不该出现在世上,你同我一起解决恶鬼可以视为积攒功德。但若以鬼魂之身介入生前因果,你做的越多,反噬越大,恐怕会落的不得善终的下场。”

      “那又怎样,我本就因此流连于世间,就算不得善终,也不会纵容他们伤害我的亲人。”

      寂静蔓延,晏惊时没有搭话。

      “大人莫生气,我知你是关心我,可人间的亲缘对我来说和你一般重要,我不能坐视不管。”

      晏惊时笑起来,让他放宽心:“我知道,和你说的时候我便有了预感,你定不会坐视不理。就像我,本也不该与晟元寺中人相见,都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执念。我只是想给你时间再考虑一下。”

      “我知道,”沈诏语气坚定,“我这条命一半是娘亲给的,所以定不会让她遇险。另一半是大人你救的,未来不论发生什么也都会护你周全。”

      “说这些做什么?”晏惊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扯到她这了,“还是救你娘亲要紧,快进去吧。”

      温氏正躺在晏惊时用法术化出的榻上,眉头紧蹙呼吸混乱,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你可想好了,死人复生,在世人看来并不是美谈,反倒会将你视为妖魔鬼怪。有时候,流言蜚语足够击垮一个人,你不在乎,总有人会心疼。”晏惊时想最后再提醒他一次,若他还是打定主意,那也不必再劝了。

      “无事,我死后在此流连许久,见到了些之后发生的行事。娘亲并未将我的死讯告知他人,只是说将军府幼子沈诏顽劣不堪,故令其外出历练,归期不定。除了知情者外,应该不会怀疑什么。”

      “你有计划便好,我尽量帮你。”
      “好。”

      沈诏叫醒温氏:“娘亲,娘亲,我是诏儿啊,我回来了。”

      温氏惊醒,仍处于混乱之中,边念着“诏儿”,边去抱那只黑猫。

      “娘亲莫被骗了,那不是我,我不是猫!”

      那边温氏见瑟缩了一下,眸光警惕,看向一旁的黑猫:“猫?我的诏儿不会是猫,他是人,是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呜呜。”

      温氏好似听不懂沈诏的话一般,自顾自说着,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是不是太黑了,她看不见你?”晏惊时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在指尖燃烧,照亮了方圆一里。虽然范围不大,但足以看清附近人的面孔。

      沈诏抓住温氏去抱猫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娘亲,我真的回来了。”

      “诏儿,是我的诏儿,”温氏抱住沈诏,痛哭流涕,“娘真的见到你了。”

      思念的人终相逢,难免诉衷肠。晏惊时自觉回避,背过身走到角落。

      她最亲近的人已经见到了,若以后遇到了惹尘大师和言朔等人她该以怎样的态度呢?她对于前世没什么感觉,相当于看了一场他人的故事。

      戏看多了尚且分不清现实,何况是她亲临其境。

      但是对她来说,她终究只是晏惊时,本就不该知晓前世之事,更不该介入前世因果,往后遇见了,还是避开的好。

      抱着他的人没有说话,肩颈处传来阵阵抽泣声。
      黑暗令人恐惧,同让也让人心安,他不必去想任何事情,最在乎的人都在此,此生若能这样下去,也算是圆满。

      “娘,我被人救了。不是月神,是真正的仙子。”沈诏眼中闪着光芒,犹如天上星子,“是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