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闻山如是

9、试镜

　　第二天，江淮顶着黑眼圈从卧室里出来时，余光扫到门口的鞋柜旁边缩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吓了一跳，瞌睡虫顿时都跑光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才看清那是醉酒的老猫。
　　“怎么睡这儿了……喂，老猫，醒醒！”
　　江淮推了两下，发现根本叫不醒，只好先把人搀扶到沙发上，再去厨房做醒酒汤。
　　汤刚煮上，客厅就传来手机铃声。江淮顺着声音在鞋柜缝隙里找到了老猫的手机，再次轻拍着老猫的脸颊让他起来接电话。
　　老猫却翻了个身趴在沙发上继续睡，阖着眼睛嘟哝：“你帮我接不就好了，又没密码……我得再睡会儿……”
　　话音刚落呼噜声就接上了。
　　江淮看来电显示写的是罗雯，想她也不是外人，就帮着接了：“罗姐，我是江淮，老猫喝多了还没醒，您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说，我帮您转达。”
　　“哦，是江淮啊……”电话那头，罗雯停顿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继续说，“嗨，本来也是要和他说你的事，正好，你记一下，后天上午十点，澄茂文化园区A栋304，你去试一下戏，台词我发给老猫了。”
　　“试戏？”江淮觉得奇怪，怎么是罗雯通知老猫让我去试戏？罗雯什么时候开始管我这种糊咖了？
　　罗雯似乎比江淮更莫名其妙：“不是老猫哭着喊着求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面试丁朔的《盛夏予你》吗？怎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江淮赶紧解释：“知道知道，老猫之前和我提过这件事，只是我没敢多想，况且老猫昨天喝大了，就没再跟我说后续怎么着了……总之，特别感谢罗姐，时间和地点我都记下了，我一定准时去，回头成与不成的我都要请您吃饭，还请您赏光啊！”
　　罗雯大笑：“哎哟，你甭请我，说到底又不是我帮的你，你要请客就请……”
　　话没说完，电话突然挂断了。
　　江淮愣住，罗雯说话怎么有点奇怪？不是她牵线搭桥让我有机会去试戏，还能是谁？他想着，心脏倏地一跳，不会是陆晓晴吧？
　　“噗噗噗——”
　　厨房传来潽锅声，江淮猛地想起火上还煮着醒酒汤，赶忙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挽救食材，又做了一碗清汤挂面，把面条煮得烂烂的，对酒醉之人的胃好。
　　老猫闻着香味儿醒来，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背上，打了个哈欠，对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问：“谁来的电话？”
　　“罗雯。”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要干什么……”
　　“让我去试戏。”
　　“哦，试……嗯？试戏？试什么戏？”
　　“就是丁朔的那部《盛夏予你》。”
　　说话间，江淮已经端来醒酒汤放在茶几上，又返回厨房将烂面条盛了出来。
　　老猫仍有些恍惚，还以为听到的是梦话，直到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疼得确定不是做梦之后，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站在沙发上欢呼雀跃起来。
　　江淮：“没事儿吧你？”
　　踩坏了沙发还得掏钱买新的。
　　江淮催促老猫赶紧坐好吃面，老猫却没有半点吃东西的心思，拉着江淮让他把罗雯的话重复一遍，谁知江淮如实说完，老猫竟又让他说第二遍、第三遍……
　　“有完没完？你不吃我吃了。”早知道这么麻烦，那通电话说什么都让他接了！江淮暗暗吐槽。
　　“我吃我吃！嘿嘿！”老猫吸溜着醒酒汤，含混不清且难以置信地嘀咕，“怎么就成了呢？还真就成了呢……嘿嘿。”
　　江淮趁老猫精神松懈之时突然发问：“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陆晓晴？”
　　老猫被汤呛了一口：“咳咳咳……啥？”
　　江淮打量着老猫，唇边忽而挑起一抹冷笑，笃定地说：“你早就认识陆晓晴了。”
　　老猫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刚才还如同蹦上九天云霄美得不得了，此刻在江淮看透一切甚至隐含威逼之意的目光注视下，又变得战战兢兢起来。
　　他夹了几根烂面条放在醒酒汤的碗里，用筷子搅和了两下，却没有吃，只端着碗小口啜着汤汁，试图用碗沿掩住神情，语气敷衍地回应：“你这是……哪儿的话啊……”
　　再遮掩也没用，江淮本身就是演员，一下子就瞧出老猫心里有鬼，他直言点破，说：“行了别装了，咱俩认识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在银行工作的朋友？”
　　老猫一声不吭低头吃面，心虚地避开了江淮的审视。
　　“你分明是早就认识了陆晓晴，所以知道要叫她‘晴总’，而不是‘陆总’。毕竟，瀚林集团只有两位陆总，晓晴的父亲和哥……”江淮不喜欢提到陆知家，故轻咳一声，说，“昨天的饭局也是你托她帮忙的吧？”
　　这样一来，罗雯那句帮忙的不是自己就说得通了。
　　老猫见老底儿被掀，索性承认：“没错，我是认识陆晓晴，也的确请她帮忙来着……”
　　“茅柏乐！”
　　“你先别急着骂。”比起江淮的气急，老猫则淡定许多。他放下面碗，斯斯文文地擦了擦嘴，然后才说，“实话告诉你吧，这部剧你要是演不了，公司就会考虑跟你解约。”
　　江淮起先一愣，随即在心里飞速盘算了一遍，这几年家里的债务和欠公司的钱七七八八还得差不多了，提前解约算是公司违约，自己应该不用支付赔偿金……
　　老猫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可千万别以为公司提前解约，你就不用赔付违约金了，因为先违约的人是你。”
　　“我？？？”
　　“是啊，就是你，小糊咖江淮。”
　　“……”
　　老猫拿过手机翻出江淮与光泰签的经纪合同递了过去，“当初光泰替你还清了家中债务，但条件是要你签下这份合约，上面写着你在合约期内必须每年都要替光泰挣到这个数……”他指了指手机屏幕，又比了比钱的手势，叹气说，“私生事件发生之前，你也就是勉强还清了光泰帮你支付的债款，可在那之后你就再没有履行约定给公司挣到这些钱了，所以这么一算是你违约在先。你再看看最后一页的违约金……唉，好好掂量掂量吧，真要是走到解约的地步，你赔不赔的起那些钱。”
　　不用看都知道赔不起。江淮耷拉下面孔瘫坐在沙发里，双手托着腮帮子，百思不得其解，沉默好久后由衷地发问：“难道我天生五行缺债？”
　　不过老猫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江淮，他意识到即使是如期解约，没有给光泰挣够那些钱，自己依然属于违约，就算去打官司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老猫拍了两下江淮的后背，用最严肃的口吻说出在江淮听来最异想天开的话：“我敢保证，只要你这次把握住机会，迟早会成为内娱顶流！”
　　“你要不再喝一碗醒酒汤吧。”江淮撇嘴，大白天说梦话。
　　“啧，以前或许不可能，但咱现在有金主爸，不，金主妈……呃也不妥，还是金主姐姐吧！咱们现在有金主姐姐陆晓晴，这么强大的资方帮你，你还怕成不了顶流？！”
　　江淮坐直身子，正言厉色：“老猫，有些事情我不方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我不想再欠晓晴什么了。”
　　“谁说一定是你欠她……”
　　“什么？”
　　江淮心头微震，透着警惕和怀疑的眼神迅即射向老猫。
　　老猫尬笑两声，转移话题说：“我的意思是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虽然前两年你净跑龙套、演配角了，但你也没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赚的钱除了寄回家里，剩下的就全用来请表演老师教课了，虽不是科班出身，可声台形表你哪样都不差，而且还是经过名师点拨、受过不少小导演认可的呀！你一直准备，不就是为了机会来临的时候能够有自信、有能力紧紧抓住它吗？至于这个机会是谁给的，重要吗？”
　　江淮有些动摇。如果资方不是陆晓晴，他或许会去尝试，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落选而已。但陆晓晴作为最大的投资方，如果她执意要江淮进组，导演那边是没有办法的。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娱乐圈和金融圈就都会传出关于陆晓晴的流言蜚语，江淮不愿意看见那种情况发生。
　　“老猫啊，我觉得我还是……”
　　“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行不行！”老猫立刻捂住江淮的嘴，“你要是不去的话，赶明儿我怎么和罗雯解释啊？好了好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你赶紧回屋准备试戏的片段吧，台词我发你手机上了哈……”
　　就这样，江淮来不及再辩驳一二就被老猫连拉带推地赶回了卧室。门关上后，江淮还推了一把，居然发现老猫抵着门外没走。
　　江淮啼笑皆非，靠在门后无声叹息，心想：算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后天不被选上最好，免得以后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
　　虽是如此，江淮对待试戏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整整一天都在琢磨台词。因为《盛夏予你》是原创剧本，没有原著作为参考，他只能从网上找一些类似的桥段更深层次地揣摩角色，其余时间就泡在健身房调整状态。
　　试戏当天，江淮如约而至，老猫却因为闹肚子而没一起来。
　　江淮发现园区里不止一家剧组在选角，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正在不同的房间门口排队等待，脸上隐隐透出忐忑不安的神情。其中一两个身边跟着助理，这些艺人就明显多了几分傲气，他们甚至都没有排队，只等助理绕到队首敲门，然后和剧组工作人员说是某某某介绍来的，就可以直接进到屋子里试戏了，因此遭到其他人的白眼相待。
　　幸好丁朔的剧组格外严格，除了演员本人，任何人不能贸然进入屋内，连敲门都不可以，门外会有一个工作人员时刻盯着，所以来试戏的人根本没有插队的机会。
　　江淮老老实实地排在队尾，十分钟过去，他身后再没来新的人了，而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江淮脑子里过了一遍剧情，愣是没想到大叔可能是来面试哪个角色的。
　　大叔同样百无聊赖，回过身看了江淮一眼，同他搭讪起来：“小兄弟，你也是来试这个组的？你试男几号啊？”他一边说，一边从头到脚扫视江淮，不等江淮回答就又自顾自地说，“我瞧你条件这么好，不是男一就是男二吧？”
　　此话一出，引来前面几个男生的回头打量。
　　虽说江淮把拿到的角色都准备了，但他察觉到周遭的虎视眈眈，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地回答：“男一男二轮不到我，当然，男三男四也悬……我就是来试一些小角色。”
　　大叔略感惋惜，仰面慨叹：“哎呀，我要是再年轻个十来岁，有你这样好的外形条件，我指定要冲男一号！”又凑到江淮耳边，指了指队伍前面的几个人，小声地说，“他们全都是来竞争男二号的，据说男一号已经内定下来了，是晟澜传媒的柴钰……”
　　柴钰是内娱当红小生，又是科班表演系毕业，而且晟澜传媒本就拥有不错的资源，柴钰能拿下这部剧的男一号不足为奇。
　　“我还有个小道消息，男二号好像也定下来了，貌似是叫薛，薛啥来着……”大叔歪头想了一会儿，猛一拍腿，恍然说，“对了，薛泽星！我说我咋记不清楚呢，他就是个偶像，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叫‘爱豆’，根本不是专业的演员！切，也不知道瞎来凑什么热闹！”
　　如今的趋势不就是什么人都要来瓜分演戏这块蛋糕么？江淮心想，爱豆毕竟是青春饭，没见过七老八十还在台上蹦跳的，但是七八十岁依旧可以演戏，演得好的话还会被人尊称一声老戏骨，谁不想走的长远一点。
　　又有几人陆续试完戏从屋内走出来。
　　大叔往前挪动了两步，继续和江淮聊着：“我嘛，肯定争不过年轻人，所以就是来这个组试一个老父亲的角色。角色小，竞争压力就小，也就更容易选上，要是导演觉得我用着合适，以后有什么新剧还会想到找我，跟这排队一样，先排上，慢慢的我再往前挪呗，你说是吧？”
　　江淮笑着点头，“您心态真好，不过我看您岁数也不大，演老父亲是不是太年轻了？我记得剧里有一个主任医师的角色，您没想着试试？”
　　“主任医师？有吗？我咋没看见……”大叔低头翻看手里的片段找了两遍都没找到江淮说的那个主任医师的角色，忽然意识到什么，笑眯眯地问，“小兄弟，咱俩拿到的内容是不是不一样呀？”
　　不一样吗？江淮接过大叔递来的台词本，上面花花绿绿的标注着不少内容，但就是没有主任医师的戏份，而且都是一些边角角色，不想自己的那份，从男一到男四的戏份都涵盖了……
　　大叔觉得江淮来路不一般，想套话，可半天都不知从何问起，只好说：“对了小兄弟，咱俩聊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你是公司签约的吧？”
　　“我叫江淮，是光泰娱乐的签约艺人。”江淮看着大叔若有所思的表情，差点补充说自己是和薛泽星同一个公司的，但回想起大叔刚才对薛泽星颇有微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大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自己单干，没签公司，所以不大了解那些……不过要真能选上，最后的报酬我自己全拿，这点倒是比你们签了公司的强！对了，像你们这种签约艺人，挣了钱要分给公司不少吧？”
　　江淮被人直戳痛处，欲哭无泪，咬着牙勉强笑应：“是啊是啊……大叔您了解的其实挺多的了……嗬嗬。”
　　“哎哟，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落入了别人的口袋，光是想想就难受啊……”大叔感慨，心想自己就不同了，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谁也分不走！他刚摆出得意的神情就听工作人员喊了他的名字，“小兄弟，我先去了啊！”
　　江淮礼貌地说了句“加油”，趁大叔进屋试戏的工夫又把几个角色温习了一遍。十分钟后，大叔志得意满地出来了，还冲江淮比了个绝对没问题的手势。
　　“小兄弟，我今儿还有其他的组要试，就不等你了啊，以后咱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请你吃饭哈！”大叔说完就匆忙跑走了。
　　江淮并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他走进房间，同坐在对面的罗雯、丁朔以及另外两位老师打了招呼，随后目光一瞥，看见角落里那个戴着鸭舌帽、黑口罩的人后，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陆晓晴怎么也在？！
　　江淮迅即压下眼中的慌张，尽力调整好状态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心里却一直砰砰直跳。
　　角落里，陆晓晴将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捧个本子，上面字迹潦草，一看就是装样子用的。其实她的心里也有点紧张，这是第一次看江淮现场表演，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
　　江淮接连表演了三个配角的片段，丁朔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直到工作人员按下录像机的停止键，丁朔才慢悠悠地开口：“江淮，你准备男二号的戏了吗？”
　　江淮一怔，“嗯，准备了……”
　　陆晓晴听这话底气略有不足，不禁皱起眉头，心想：刚才江淮的表现无功无过，是因为他试的角色戏份不那么重要，所以难以体现出演技究竟如何，但丁朔应该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就看他接下来怎么表现男二号的那场戏了……
　　丁朔翻开桌上的剧本停在某页，让助理把它交给江淮，说：“你来演一下这场，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准备。”
　　这是一场没有台词的哭戏，只有简单几句情景介绍，但在整部剧里算是比较重头的一场戏，因此导演之前没有把这部分片段给过任何人，江淮也是第一次拿到剧本且只有三分钟准备时间。
　　很仓促，也很考验演员的功力。
　　江淮认真看了一分钟，大致体悟到男二号的情感，然后快速调整自己的情绪，按照剧本所写轻轻抬眸将视线落在了正前方，他的心思都在剧本上，殊不知自己这一道目光正好与陆晓晴不期而遇。
　　不知怎的，江淮眼眶湿润了。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陆晓晴，陆晓晴同样没有回避江淮的眼神，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渐渐的，江淮眼睛里升腾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水……
　　丁朔不由顺着江淮的视线看去，轻扬了一下眉尾，打断道：“可以了。”
　　江淮收回眼神，双目垂视放在膝头的本子上。
　　屋内陷入沉默。良久，丁朔说：“你回去等通知吧。”没有对江淮的表演作任何评价。
　　江淮不好多问，还了剧本，说了句“谢谢”之后就离开了房间。他六神无主地晃到园区的花坛旁边，挑了一处阴凉地坐下发呆。
　　她怎么来了呢……江淮仍在纠结这个问题，他知道今天发挥的并不完美，但是天晓得，他刚才有多努力才把陆晓晴当成是一颗白菜，如此才能当着她的面勉强完成了表演。
　　不知过了多久，花坛另一侧突然传出罗雯的声音。
　　“江淮的表现很好，可惜人气不够，没有流量啊……”
　　江淮吓得一震，下意识蹲下去藏了起来。
　　“我是资方，难道还没有话语权？”
　　这声音！江淮心惊：是白菜，啊不，是陆晓晴！！

作者有话说

　　也就……十万字？
嗯差不多跟十万字的日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