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闻山如是

10、偏爱

　　罗雯难得无言以对，双唇翕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要这么说的话……有。”
　　“那不就行了。”陆晓晴不甚在意，“所谓流量，大部分是经纪公司拿钱砸出来的，放眼望去真正有实力的有几个？江淮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试戏就能演出来六七分，真要是到了现场，气氛环境加以烘托，导演再指点一二，肯定表现得更好。”
　　“我当然相信他的专业，也相信你的眼光。”罗雯先是笑着哄了两句，而后话锋一转，解释说，“但有时候我们选择艺人，专业能力未必是首要因素。作为制片，我必须要从很多方面去衡量一个艺人对这部剧的整体价值，譬如薛泽星，他在表演上的确不如江淮，可是光泰给他的资源就是比江淮更好。我把男二号给薛泽星演，利用他的粉丝和其他商务资源顺利地把剧的热度炒上去，双赢的事，何乐不为？”
　　如果不是出于私人原因，陆晓晴也会二话不说就签下薛泽星出演男二号。她是商人不是艺术家，在商言商，不管这部剧口碑如何，只要能赚钱，对她来说就是好剧。
　　陆晓晴虽然理解罗雯的想法，却仍想再为江淮争取一下：“姐，我……”
　　刚一开口，罗雯就止住了她，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江淮。其实我也觉得以他的能力，一直这样混下去实在可惜。但你刚才也看见了，江淮准备的都是什么角色？我敢打赌，他根本没想要尝试男二号，如果不是我提前和丁朔打了招呼，他也不可能有机会表演男二号的戏……”
　　言外之意是江淮无所追求，她已经帮忙很多了。陆晓晴心中默叹，罗雯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只能识趣地闭嘴。
　　“慢慢来吧，翻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罗雯劝完这一句就不再说什么，只问陆晓晴需不需要自己送她回家。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陆晓晴去荟壹别苑找陆晚宸。
　　陆晚宸刚起床，顶着鸡窝头开了门，眯着眼睛说：“稀客，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陆晓晴侧身进屋，径自换了鞋，左右环顾了一番。
　　陆晚宸摇摇晃晃地去烧了一壶热水，瞥见陆晓晴东看西瞧的，就说：“别看了，他没同意过来住。”
　　“我知道。”陆晓晴语气寡淡，“我是纳闷儿你怎么回这里住了，地儿这么小，够你折腾的吗？”
　　陆家早在城东的墅区给陆晚宸购置了一栋跃层别墅，面积是荟壹别苑这间的三倍，而且社区品质更高档，环境也更幽美，除草木园林之外社区里还有一座巨大的人工湖……
　　陆晚宸起先不知道这套别墅的存在，他回国加入战队后一直没有地方住，父亲又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所以他只能寄住在训练基地。陆晓晴心疼弟弟，这才说出父母送给他的十八岁成人礼是一套房子，反正房本写的是他的名字，他去住，父母也不会说什么。
　　陆晚宸是觉得有便宜不占是笨蛋，所以一到放假，他就会和那些家在外地的队员们一起去在别墅小住。
　　“空着也是空着，我过来住两天，万一这两天他改变主意又来租了呢，我还得两头跑，怪麻烦的……”陆晚宸转身去洗漱，刷牙时突然想到，陆晓晴不会以为自己坑江淮的钱吧？于是赶紧从卫生间里探出脑袋，含着满嘴泡沫大喊了一声，“我跟他说了打对折的啊！”
　　陆晓晴无奈：“你就是打一折，他都未必会过来。”
　　陆晚宸吐了漱口水，回到客厅给陆晓晴倒了一杯热水，又怕烫着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兑成合适的温度后才递了过去，“他现在这么惨的吗？”
　　“你跟他见面那么多次，他有多惨，你应该比我清楚。”
　　陆晚宸咕咚两下喝光了剩下的矿泉水，砸吧着嘴底气十足地说：“我不知道啊，我对他的了解可远不如你，除了平常你让我打听的那些事，其他的我也没问过，再说我们又不是一个圈子的，他说了我也听不懂……”
　　陆晓晴有些恼，兴许就是陆晚宸懒得问、听不懂的那些，才害得她没能早一点找对路子给江淮增加流量！
　　陆晚宸不以为意，反而怪笑着说：“我哪儿像你似的，撇下集团那么大生意不要，非为爱回国试水娱乐产业，啧啧啧，江淮要是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肯定感动的痛哭流涕……”
　　陆晓晴一把揪住陆晚宸的耳朵：“我警告你，在江淮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张嘴。”
　　陆晚宸明明比陆晓晴还高一点，可就是被她拿捏的死死的，试了两三下居然没能从她的魔爪里把耳朵救出来，只好佝偻着腰求饶：“好好好，你先松手，我不告诉他就是了，松手松手！”
　　陆晓晴哼了一声甩开手，“还有，别没大没小的直呼人家的名字。”
　　“是是是，江淮——哥！”陆晚宸揉着耳朵，不满地瘪嘴，“那你告诉我，江淮哥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怎么会连这里一半的房租都拿不出来？娱乐圈不是都很能挣钱么，以江淮……哥的资质，不至于如此吧？”
　　“你以为你江淮哥现在在娱乐圈是什么地位？呵，说是糊咖一点也不过分。”
　　“呃，那真是挺惨的。”
　　陆晚宸虽鲜少关注娱乐圈，但也知道糊咖的意思。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陆晓晴轻声嘟哝，顿了顿又说，“我今天看了他的表演，觉得还不错……”
　　陆晚宸心说：你当然觉得不错了，你看他是自带粉丝滤镜。
　　陆晓晴失望地说出后半句：“可罗雯说，他没有薛泽星那么好的资源，男二号是不会给他的。”
　　陆晚宸似懂非懂：“演不了男二就演男三呗，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陆晓晴却不说话了。
　　陆晚宸心思一转，试探地问：“还是说江淮哥自己也不想……”
　　陆晓晴浅浅抿了一口热水，暖流入胃，却烘不暖她发寒的心口：“嗯，他没有演主角的心思，准备的都是一些小角色。”
　　陆晚宸想了想，说：“人没有被逼到一定程度就总以为有退路，就跟我打游戏一样，等我把敌人逼到了绝路，敌人才会用大招。姐，你要不要再推他一把？”
　　陆晓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薛泽星转型演员后，光泰打算捧一个新的爱豆。听说双方已经签约了，那个小爱豆不是本地人，需要公司帮忙解决住所问题，所以用不了多久光泰就会让江淮腾出那间公寓。”
　　“听懂了，到时候我只需要把他的行李拉到这里来就行了，对吧？”陆晚宸打量着陆晓晴清丽脱俗的面容，见其明亮的眸底勾起一抹隐含三分阴险狡黠的笑意，不由心头微寒，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捕猎的猎人，还是故意引诱猎人进洞的狐狸，感慨道，“你还真是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啊。”
　　“当然。”
　　“那你可得让光泰抓紧时间，战队又要集训了，我很快就会回基地……”陆晚宸拿出手机假装翻看日程安排，实则悄咪咪地打开了语音备忘录，按下开始键的同时故作不经意地问起来，“对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托关系办事的吗？”
　　陆晓晴对于陆晚宸的举动毫不知情，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喜欢的事情多了，但不管什么事，江淮都可以是例外……”
　　不管江淮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校友也好邻居也罢，她想帮江淮这一点，从未改变。
　　陆晚宸笑问：“是例外，还是偏爱啊？”
　　陆晓晴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陆晚宸停止了录音，像是抓住了陆晓晴的把柄一样，内心偷乐不止，指尖飞速地将这条仅有几秒钟的录音重新命名，为求稳妥他还特意备份了好几份。
　　“况且这次也不全是为了他。”陆晓晴声音渐冷，微微切齿道，“上一个亏损的项目，我必须要靠这部剧给补回来。”
　　“你指的是上回那个小成本网剧？就是江淮哥演男七号的……”陆晚宸忍着笑，还没说完就被陆晓晴幽怨意味的眼神狠狠剐了一道，稍作收敛后继续念叨着，“我当初就提醒过你国内跟国外不同，像那种小成本网剧风险太高，回报率却低，投不得的，你偏不听，哎，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吧？你就庆幸合同还算严谨，没真的亏损什么，只不过丢了一点点的面子……”
　　对于陆家的投资者来说未始即终是大忌，比完成项目却还是亏损更令人恼火和不齿。如果是集团内部发生类似的事，则会当成反面典型拿去董事会当众处刑，还会被端到陆家的餐桌上当笑话讲。
　　陆晓晴才不想当父母眼里的笑话。她一肚子憋闷无从发泄，开始威胁陆晚宸：“战队下个赛季的投资不想要了？”
　　果然，陆晚宸瞬间闭嘴，一个箭步蹿到陆晓晴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胳膊摇来摇去，狗腿子一样地说：“姐姐姐姐！好姐姐！你最好了！咱陆家就数你最聪明……”
　　“滚。”
　　“得令呀——”陆晚宸面不改色，装模做样地在偌大的地毯上表演了两个前滚翻，“够吗？不够我还能接着滚！”
　　陆晓晴险些被气笑，忙拎着包往门口走去，刻意板着脸说：“没工夫看你耍猴戏。你记住，不许跟陆知家提起网剧投资的事！还有江淮，一个字都不许说！”
　　“Yes Sir！”陆晚宸利索地爬了起来，一边追去门口一边问，“姐！那个投资的钱你可得按时打到卡上啊！我等你啊……”
　　“砰！”
　　陆晓晴一脚踹闭了门，聒噪。
　　陆晚宸松了口气，心想自己为了战队简直付出太多了！
　　实际上他与陆晓晴心思最像：吃亏可以，吃哑巴亏不行。于是在确定陆晓晴彻底离开后，陆晚宸就把那段录音发给了江淮。
　　江淮当时正在倒车入库，车子还没停正就先看了手机。他点开音频文件，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托关系办事的吗？]
　　[我不喜欢的事情多了，但不管什么事，江淮都可以是例外。]
　　[是例外，还是偏爱啊？]
　　……
　　江淮指尖倏然冰凉，心口却陡升暖意。他有些慌张地按灭了手机屏幕，试图把车停正再说，可无论怎么打轮都找不准方向，试了两把后果断放弃，就这么歪歪斜斜的压着线停在公寓地库。
　　再次解锁手机翻回与陆晚宸的聊天框，江淮盯着屏幕看了好久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对方再发来什么，不免怔忡，心想：车里怎么这么安静？好像除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外，什么都听不见了，怪、怪尴尬的……他本想打开广播缓解心绪，紧张又小心地伸出手后，却硬是假装不经意地误碰了手机屏幕，导致那段录音被再次播放出来。
　　好笑的是，江淮居然“误碰”了三四次。
　　他似乎确认了某些东西，却又不敢百分之百的相信，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经年荒芜的心间猛然点起一束火把，将每一个晦暗的角落狠狠照亮的同时也残忍地让他看清楚了那个一无可取的自己。
　　江淮凝视着后视镜陷入自我怀疑：陆晓晴的偏爱，还会是属于眼前这个人的吗……
　　老猫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进来，问试戏的情况。
　　江淮回了回神，默然不语。那一刻，他想了许多东西，却又道不明自己究竟思考或者纠结了什么，良久才说：
　　“老猫，我想争一争。”
　　“啊？”
　　老猫没想过会从江淮的嘴里听到“争”这样的字眼，也从没见过江淮年少时争强好胜的样子，所以他在听到这话之后愣了一愣，迟疑地问江淮要争什么。
　　尽管看不见江淮的表情，可老猫仍能听出来，江淮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不想演什么男七八号了，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看看这剧的男三，不，男四号……你帮我问问，我还有没有机会演男四号，我相信我的演技没有问题的……”
　　老猫简直要惊掉下巴，张着嘴“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别光‘啊’呀，说话，成还是不成？”江淮有点着急。
　　“成！成！这有什么不成的！？”老猫缓了缓神儿，好容易找回理智，紧着问江淮，“你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没有。”
　　其实是有的，但江淮嘴硬，不想承认他是因为陆晓晴的那句话而动摇了继续在舒适圈里当鸵鸟的念头。
　　老猫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是担心你是一时冲动……江淮，你真的想好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我张了这个嘴，一旦事情敲定，可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否则落下一个出尔反尔的臭名声，以后你要是再想接到好剧本就更难了！”
　　“我知道。”江淮感谢老猫的好心提醒，伸手从车载储物盒里摸出一盒烟，拿一支叼在嘴里，又去翻找打火机，边找边说，“先试着谈谈吧，也不一定能成……”
　　“能成能成！肯定能成！你信我！”老猫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这么有把握？你不会是想着要去找陆晓晴帮忙吧？”
　　老猫嘿嘿笑着，不置可否。
　　“别去找她。”江淮声音很轻，态度却坚定，“问问罗雯就行。”
　　老猫不作声，听到电话那头有按动打火机的声音，就说：“少抽烟吧。”
　　江淮手顿在半空，“嗯，好。”
　　他把打火机放回原位，只静静地轻含着那支未被点燃的香烟，挂上电话后又发呆了好久，最终敛了思绪，慢慢把车停正，回到公寓。
　　老猫不负所望很快带回了好消息，不但帮江淮确认了出演资格，还帮他谈下了男三号，过两天就能去公司和片方签合同。然而过合同时，老猫突然发现片方把江淮的片酬压得很低，置装费一项更是荒谬，竟需要江淮自己去和服装组接洽，自行购买所需的戏服。
　　本来片酬就不高，再自掏腰包买衣服，最后扣除杂七杂八的，这戏也没什么挣头儿了啊！老猫只觉得胸口顶着一股气，又不能发作，同项目对接人卖笑说：“我看合同上写着，服装部分需要艺人自行准备？这，这万一我们提供的衣服不符合剧组的要求，怕是会耽误拍摄进度的吧……”
　　对接人摆出甲方的架子，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这都是很正常的协议内容啊。”话里透着不耐烦，就好像全行业都知道的事，唯独江淮他们不知道似的，甚至还明晃晃地从头到脚打量江淮，眼神里尽是藏不住的鄙夷和嫌弃，又撇了撇嘴角说，“哦，可能咱们艺人这边太长时间不接戏了，不了解项目的规矩……这样啊，我跟您说明一下，咱们是一部现代剧，男三号的戏份相对来说不算多，所以穿日常私服就可以了。如果艺人方面实在担心，一般就是请经纪人提前和服装组沟通……”
　　总之是不会为了江淮更改合同。
　　老猫看着对接人脸上写着“合同就这样，你爱签不签”的表情，心里暗骂：要是男一号男二号，这家伙还敢这样说话吗？！呸！狗眼看人低！
　　老猫还想针对合同提出一些意见，却突然被江淮按住了手。他睁圆眼睛看向江淮，眼神质问道：这么奇葩的条款你能忍？
　　当然能忍。江淮笑了笑，象征性地翻了翻这份丧权的合同，二话不说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老猫只好挤出笑脸和对接人虚与委蛇地相互应付，在亲自送对方走出公司的大门后，他立刻哭丧个脸奔回会议室，捏着合同问江淮：“你有几件衣服可以拿去拍戏用啊？！”
　　“没几件。”
　　“那你还签？！”
　　“不然呢？到嘴的鸭子还能任它飞了？”江淮好笑地说，“几件衣服而已，买齐就好了。”
　　“哼，说的轻巧。”老猫分析利弊说，“咱们自己买衣服，买贵了心疼钱，便宜了又会惹同组的人笑话，说你一个不知道几线的小糊咖果然穷气，没几件大牌衣服……哎，真是棘手。”
　　江淮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于他而言当务之急是拿到剧本，熟悉角色，背好台词，想尽一切办法做到最好，或许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当陆晓晴的“例外”，或者说……
　　偏爱。

作者有话说

　　呃……哎，写的啥呀这是，简直是消磨时光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