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闻山如是

5、直播

　　江淮在低谷时遇见了老猫，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把老猫当成了家人，即便有朝一日他不在娱乐圈混了，也不会断了与老猫的联系。
　　可有时候江淮也是真烦老猫，譬如此刻，他正在煮泡面，老猫就跟闻见味儿似的敲响了公寓的门。
　　“不好意思，着急出门办事儿，忘拿钥匙了……哎哟喂，什么味儿啊！真香嘿！”老猫一进屋就闻到了酸菜的香味，一边跑一边甩开两只皮鞋，直冲进厨房熟门熟路地拿出碗筷，站在灶边就开吃，吸溜着泡面一脸心满意足地说，“一看你就是吃过苦的孩子，这手艺真棒！”
　　煮泡面需要什么手艺？江淮见老猫又从锅里挑起两筷子，赶紧皱着眉头说：“你给我留点儿……”
　　江淮爱吃辣，所以往锅里多放了半包辣椒油，老猫已经被辣得满头冒汗，却还是没有停嘴，斯哈着气说：“等你红了，咱、咱们必须第一个代言这牌子的泡面！香，太香了！哧溜——”
　　“……”
　　江淮忍不了了，冲过去用胯顶开了老猫，直接抱着锅吃了起来。
　　老猫也挤他，“喂喂喂，你是艺人，你得注意形象，注意身材管理！”说着竟欲从江淮的筷子上抢面。
　　江淮索性抱着锅跑到客厅，背对老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面吃了个干净，连一口汤都没给老猫剩下。
　　“你至于吗？”老猫举着空碗，皮笑肉不笑地说，“咱俩的交情，你连一口泡面都舍不得让我吃？”
　　江淮抽了张纸巾优雅地抹干净嘴，同样假笑着说：“老猫同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发了工资，你至于和我这个穷鬼抢面吗？”他走回厨房刷锅刷碗，又朝旁边的零食架子努了努嘴，“刚才那是最后一包，你记得吃一补十啊。”
　　老猫咂摸着嘴回味着酸菜香味，心想：赶明儿我非得把这泡面的商务给你谈下来！他催促江淮，“你赶紧刷，刷完赶紧去直播了。”
　　江淮手上一顿，回过身看着老猫：“恐怕播不成了。”
　　“为啥？”
　　“我本来打算表演个吃播，但是刚才你把我的道具吃了，请问我现在要播什么呢？”
　　“……”
　　老猫总觉得江淮是算计好了的。他翻着零食架子，“要不你再煮一包别的，反正我也没吃饱。”
　　“别的面也没了。”
　　老猫一声叹息：“咱们已经惨到这份儿上了吗？”
　　江淮哭笑不得：“倒也不是，进组前我怕东西放时间长了坏掉，就没买那么多，昨天回来睡到现在，还没来得及补货。”
　　老猫想了想，“我刚看见楼下新开了一家抄手店，不如……”
　　“红油的，谢谢。”
　　“……”
　　老猫撇撇嘴，捡回皮鞋弯腰穿好，临出门前摸着钱包要求江淮：“抄手换直播，你先把直播打开。”
　　“你可真……我还能骗你不成？”江淮懒得动嘴皮子讨价还价，接好手机电源打开了维播就准备上播，他无语地看着老猫，眼神好似在无声地控诉：满意了吧？
　　老猫小声提醒：“你先随便跟粉丝聊点什么，等我买回抄手你再吃播。”
　　江淮无奈地点了点头。
　　直播间人数龟速增长，江淮说了几句开场白，忽然就有些语塞，正当他打算直播打游戏来缓解尴尬时，突然有人发弹幕提问：
　　“主播之前是不是和梁陌同一剧组拍过戏？前两天我好像在竖店见过你。”
　　真是躲什么来什么。江淮瞟了瞟提问者的网名：青梅扎嘴不易消化。
　　呃……呃？
　　江淮与之互动，却是选择性地回答：“这位ID是‘青梅扎嘴不易消化’的朋友啊，我过去两个月的确是在竖店拍戏，可能咱们无意中碰见过……不过，你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哈！”
　　完全对梁陌避而不谈。
　　然而，“青梅扎嘴不易消化”似乎并不想放过江淮，又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那你是不是早知道梁陌睡粉的事情？”
　　江淮警铃大作，这号该不会是哪家无良的八卦媒体吧？！
　　“我看，咱们就不在这里讨论别人的私事了吧……”江淮笑意淡了淡，开始和粉丝扯闲篇儿。
　　这时直播间里的人自行互动了起来。
　　“两个月前在竖店拍古装？竖店当时就两三个剧组，以主播的咖位，大概率就是那部小成本网剧《毒唯将军爱上我》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什么中二的名字？！一听就知道又是糊咖组团，没有看头。”
　　“不对，那部剧的主演好像就是梁陌啊！”
　　“啊？！主播真的和梁陌在一个组？那他一定知道内幕消息！！”
　　“太炸裂了！帅哥帅哥，赶紧透露一些吧！”
　　“坐等吃瓜……”
　　……
　　讨论的大多是路人，江淮为数不多的几个真爱粉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生怕说多错多、被骂蹭热度……
　　同样不敢说话的还有江淮本人。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蹭蹭涨到了五百多，江淮盯着仍在增长的数字，内心瑟瑟发抖，咬着牙腹诽：“青梅扎嘴不易消化”是吧？我真是谢谢你啊！
　　本想着糊弄个直播就完事儿，结果因为这位网友的一句梁陌，瞬间引来那么多吃瓜路人。江淮不得不更加小心的讲话，生怕说错一句惹火烧身，他看了眼表，都过去半个小时了，老猫还没回来，抄手店的生意那么火吗？
　　就在江淮实在等不下去准备下播时，老猫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江淮松了口气，赶紧对粉丝说自己饿了，示意老猫把抄手拿来。
　　“红油抄手，我最喜欢的一种小吃……”
　　江淮开始吃播，余光却扫见老猫把另一碗抄手也放在了桌上，然后沉着嘴角表情严肃地匆匆跑去阳台打电话，还顺带着把阳台的门给拉上了。
　　他这是怎么了？江淮有些疑惑，不言不语地吃着抄手。因为直播内容过于无聊，观看人数越来越少，江淮心里却愈发踏实。
　　那位“青梅扎嘴不易消化”虽然没有离开直播间，但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老猫从阳台回屋时，江淮正好吃完最后一颗抄手。他见老猫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就对直播间里剩下的人说：“好啦，时间差不多了，粉丝朋友们，咱们下次再聊，拜拜！”
　　有惊无险，顺利下班。
　　江淮眉飞色舞敌对屏幕上零零散散的几个粉丝挥手再见，然后果断地关掉直播，拿起手机来到老猫身边，长舒了一口气：“任务完成，战绩不错，涨了十个粉丝，哎，想必还是沾了梁陌的光儿了。”
　　没想到老猫重重叹气：“唉！”
　　“怎么了？”
　　“唉——”
　　“你别老叹气，有话就直说。”江淮微微蹙起眉心。
　　老猫吞吞吐吐道：“刚才，刚才公司给我来了一通电话，说……说要你一周之内搬离公寓……”
　　江淮怔了怔。他现在住的地方是公司专为头部艺人租的公寓楼，楼上楼下还有其他几位艺人，而自己这间八十平的两室一厅属于整栋公寓楼里最好的户型配置了，最重要的是不用个人付房租，一应开销皆由公司全包。
　　前几年江淮还算有些知名度时住在这里是名副其实，但现在他带给光泰的利益远不如前，或许，他早就该搬出去了。
　　想明白这一点，江淮心里就再无波澜，点开租房app准备找房子。
　　一周，时间有点紧张。
　　江淮想到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肯定租不到与这里相同品质的公寓：地理位置极佳，楼下就是各种底商超市，步行十分钟有大型商场，公交车十分钟就能到达公司，周边还有两条地铁线路，对于自己这种买不起车的人来说简直友好极了……
　　“说到底都怨梁陌！”老猫不停地抱怨，“要不是他搅黄了网剧，你也不会彻底失去这次机会，公司也不至于觉得你没有流量，这么快就逼着你搬出去的！我也是，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我还幸灾乐祸人家……真是气死人了！哎！”
　　“就算没有梁陌的事，我也没有流量。公司说的没错，其实我早就应该给新来的那几个艺人腾地方了，多住这么些日子还算是赚的。”江淮头也不抬地找房子，嘟哝着说，“人家都说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猫，看开点儿啊。”
　　江淮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认命。
　　老猫却觉得不公，气哼哼道：“凭什么别人塌房，倒霉的却是咱们？真是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江淮揉揉耳朵，又敷衍地劝了两句，手上一直没停下找房。
　　老猫瞄了眼江淮的手机屏幕，发现他正在挑选两居室，就说：“你找你自己住的地方就行了，我最近先去跟朋友挤一挤。”一居室总比两居室的房租便宜。
　　江淮手一顿，默默地把筛选条件改成了一居室。
　　“叮铃”一声，老猫的手机来短信了。
　　老猫打开一看：明晚七点，木兰酒店。《盛夏予你》，你自己联系沈矩。
　　寥寥两句令老猫兴奋地蹦跶了三尺高。
　　江淮吓了一跳，“抄手吃撑了？”
　　老猫激动到失语，再次跑到阳台不知给谁打电话，五分钟后，他火速冲到门口，着急忙慌地披好外衣穿好鞋，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你不用等我”就夺门而出了。
　　江淮不明所以，直到第二天早上仍没看见老猫的身影。他给老猫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只是回了两个字：没事。
　　行吧，没事就行，反正老猫以前也是东奔西跑，江淮习以为常。
　　恰好陆晚宸约江淮去网吧开黑，江淮闲来无事就前往赴约。
　　陆晚宸是陆晓晴的亲弟弟。虽是如此，他们却从未在彼此面前提起过陆晓晴。
　　四年前，江淮在深山老林里拍戏，恰巧遇见了同在郊外集训的陆晚宸。
　　那时候陆晚宸还只是电竞圈的新秀，跟着签约的易宸战队在山路上进行体能训练，跑在队伍最后一个的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等戏的江淮。
　　陆晚宸撒腿就跑了过去，一把拽住江淮，生怕他又逃走不见，还质问为什么不和陆晓晴联系，她找他找的都快疯了。
　　江淮很意外，听了陆晚宸的话之后更是万分心疼陆晓晴。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晚宸的话，只能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两句江家的遭遇，希望陆晚宸可以理解，最后千叮咛万嘱咐的请陆晚宸千万别告诉陆晓晴见过自己。
　　陆晚宸当时年纪还小，表面上答应江淮不和陆晓晴说两人见面的事，背地里却第一时间给陆晓晴发了消息，把江淮的行踪和近况全盘托出。
　　但是后来陆晚宸长大了，对于江淮不愿意同陆晓晴见面的原因，他大约猜出了一二，所以就再没有在江淮面前主动提起陆晓晴。
　　江淮也从来不问，或者说，不敢问。
　　关于陆晓晴的一切，他们都默契地避而不谈，二人每次联系都是打游戏。
　　江淮一开始还能勉强给陆晩宸当个陪练，然而现在陆晚宸作为战队队长、电竞圈知名职业选手“loser”，其手速已经令江淮望尘莫及。
　　网吧包间里传出飞速敲击键盘的声音，陆晚宸右手稳稳地操控鼠标，左手手指在键盘上欢快地飞舞着，没用多久就把敌军杀的落花流水。
　　玩到中午，江淮饿了，拒绝了陆晚宸发的再来一局的邀请，轻轻拍着腹肌说：“小宸啊，哥老了，体力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饿了。”
　　陆晚宸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嘿嘿笑道：“你才多大岁数就说自己老了？”
　　“哥都三十二了。”
　　“那是有点……”陆晚宸下意识嘟哝出声，意识到不对后赶紧找补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粉丝不是管你叫‘老甜豆’么，所以啊，你以后老了也肯定是个帅老头。”
　　老甜豆？江淮还是头一次听说他的粉丝给他起了这么个爱称。
　　陆晚宸说：“我再打一局，就一局！哥，你要是饿了就先找网管弄两桶泡面吧。我这，手感刚上来……”
　　江淮知道陆晚宸正在兴头上，就没打扰他，顾自去前台泡了两桶红烧牛肉面。等他端着泡面回到包间，看了一眼陆晚宸的电脑屏幕，不禁脱口赞道：“行啊小宸，我就泡个面的工夫，你拿下这么多人头？可以可以，你啊，幸亏是用女号跟人家打，要不然就你这骚操作，指定掉马！我看你也别叫loser了，改叫winner得了。”
　　话音刚落，游戏结束，闪着金光的“victory”出现在屏幕中间。
　　陆晚宸拒绝了敌友军同时发来的好友申请，伸了伸懒腰，一边放松着手指一边解释：“原本我也不是叫loser，是‘陆瑟尔’，洋气吧？哎，可惜队里那帮小子叫着叫着就给我叫成‘loser’了。我想着，loser就loser吧，反正我爸也觉得我这辈子就是个废物点心。不过后来我就不那么想了，我觉得‘loser’这名字不是给我自己看的，而是给对手看的，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在电竞圈里碰到我，他们必输无疑。”
　　“挺好，有志气。”江淮看向陆晚宸的眼睛里闪烁着几分羡慕之情。曾几何时他也和陆晚宸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满腔的豪情壮志……只可惜，时过境迁，覆水难收。
　　江淮紧忙低头吃面，让热腾腾的水汽冲淡眸子里的情绪，一口一口的热面咽下去，亦是将他内心的波澜压回了心底。
　　哪怕那份波澜只涌动了短短的一瞬，陆晚宸依然成功捕捉到了那是江淮深藏在心里的不甘。
　　不甘是好事，说明人还没有彻底麻木。
　　陆晚宸略感欣慰，这四年里虽然没在江淮面前提过陆晓晴半个字，但他没少把江淮的境况巨细无遗地向陆晓晴汇报，每次汇报完还都要问陆晓晴一句：“姐，你真的不见江淮哥吗？”
　　而每一次陆晓晴都冷着脸回答：“是他躲着我，又不是我躲着他，我上赶着找他干什么？”
　　陆晚宸自然能听出姐姐说的是气话，他告诉陆晓晴，其实有好几次江淮都想跟自己打听她的情况，就是犹豫再三仍没问出口罢了。
　　谁知，陆晓晴语气更冷：“那就等他敢问出口再说。”
　　每每如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陆晚宸起初搞不懂这两个人，分明都很在意对方，就是没人肯先迈出一步，弄得他这个旁观者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揭下来安在俩人身上！
　　可当他亲眼看见陆知家和陆晓晴联手在商界鏖战厮杀、明争暗斗，为在集团站稳脚跟一起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将陆家的产业一步步扩大时，忽然就悟了江淮不和陆晓晴见面的原因——在江淮看来，江家破产后，他就与陆晓晴再不可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了。
　　阶级是很可怕的东西，像银河、像鸿沟，不是说跨越就能跨越的。
　　陆晚宸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是偶尔他仍会天真地想：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就像当初自己不愿意走父母安排好的路、不想出国念商科、不想毕业后就进集团工作，不想按照父母的意愿进行商业联姻……尽管反抗的过程艰难坎坷，可最后不也是杀出一条路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瓜：写着玩儿，写一部，囤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