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闻山如是

4、塌房

　　保姆车缓缓开来。
　　老猫提心吊胆地看去，司机师傅已经从昨晚的黄小胖换回黄大胖了，他松一口气，江淮昨天喝多了，肯定分不清这对孪生兄弟。
　　果不其然，江淮神色如常地坐进了车内，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老猫暗暗瞄了江淮几眼，心想：这会儿怎么不追问车的事了？
　　真相是，江淮已经猜出车子是陆晓晴借给他的。
　　江淮内心非常矛盾，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亏欠了陆晓晴，所以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她对自己的好，但另一方面，他又特别自私和贪婪地想要牢牢抓住陆晓晴给予他的东西，不愿也不敢撒手，仿佛只有这样，他和陆晓晴之间才终于又有了连结……
　　车刚开上高速，老猫的微信消息就开始响个不停。《毒唯将军爱上我》的剧组工作群里已经炸开了锅，谁都没想到，梁陌睡的那女粉丝的男朋友竟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
　　十分钟前，网红哥把梁陌与女粉丝前期的聊天记录、经纪人商谈封口费短信录屏都传到了网上，甚至特意开了个直播，把昨晚的捉奸视频给网友看，他声称自己不怕被人说是绿帽哥，就是要广大粉丝擦亮眼睛看清梁陌的真实面目……
　　梁陌的经纪人原本想将事情压下去，但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直播开始不到十分钟，赵盛钱的微信就被轰炸了，几十个人同时给他发来直播链接，经纪人不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赵盛钱恨不得把手机砸个稀碎，强忍着愤怒给经纪人打电话，怒斥一通后千叮咛万嘱咐地让经纪人最近一定要看好梁陌，绝不能叫梁陌在公开场合露面。
　　经纪人就差在电话里给老板跪下了，再三保证梁陌绝不再犯，还说梁陌现在已经被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骂声给吓傻了，关在屋子里哭了半天，演戏都没见他哭成这样……
　　赵盛钱心说，你哭？我他妈还想哭呢！他冲着电话嚷嚷着：“够了！你不要再跟我废话！梁陌自己捅的篓子，叫他自己去跟公众道歉，公司不会为他花一毛钱公关费！另外，如果后续网剧因为这件事无法播出，一应赔偿全都要由他自己来承担……”
　　秘书早就抱着血压仪候在办公室门口，见赵盛钱挂了电话，立刻跑了进去。
　　赵盛钱头疼不已，捂着脑袋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伸出一只胳膊到秘书眼前，痛苦地自言自语：“你说说梁陌，简直……太混蛋了！公司花了那么多钱捧他，给他资源给他流量，他居然做出那种不争气的事情？！哎呀，平常看起来挺乖巧、挺会来事儿的一个人，怎么就……哎！气死我了啊！”
　　秘书默默地帮赵盛钱绑好血压仪袖带，心里却想：就梁陌那不着调的德行，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也就是在老板面前卖卖乖，私下里对其他艺人惯不尊重，对工作人员也净是颐指气使，哼，人心尽失，塌房不足为奇！
　　然而，这些话绝不会传到赵盛乾的耳朵里，毕竟当初是赵盛钱亲自签下了梁陌，全公司没一个人会在老板面前揭露梁陌的真实嘴脸，说多了就是打老板的脸，那些打工人再讨厌梁陌也还没蠢到那地步。
　　秘书按下开始键，盯着显示盘上的数字不停地上涨，暗暗捏了把汗，不露声色地掏出手机准备随时拨打120。
　　就在高压即将突破一百六时，赵盛钱的手机响了。
　　赵盛钱瞥了眼来电显示，像触电似的“腾”地一下坐直身体，紧张地吞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拉长声音说：“喂——晴总——”
　　听到这两声娇滴滴的开场白，秘书险些恶心地吐出来，赶紧按下血压仪的暂停键，拔开连接机身和袖带的管子。
　　赵盛钱顾不上让秘书出去，一门心思和他口中的“晴总”赔礼道歉，：“啊是是是，梁陌这回的确是……哎，其实这件事我也不知情啊，我也是刚才看别人发给我消息才……”
　　电话那端，陆晓晴没心情和赵盛钱打官腔，开门见山地说：“赵总，按照咱们的合同约定，如果因为贵公司艺人的私人原因导致网剧最终不能顺利播出的话，影禾是需要赔偿我的投资损失的。”
　　赵盛钱一哑，胳膊上还挂着血压仪袖带就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焦躁地回应着：“晴总，这个，合同确实是这样的，但您总要给我一点世间去处理这件事吧？万一，呃，我是说万一，这事儿它不耽误网剧定档呢？您不在娱乐圈可能不大了解，有时候这黑红也是红嘛……”
　　别说陆晓晴不信，就连赵盛钱自己说出这话都心虚得紧。
　　陆晓晴笑了笑，语速不紧不慢：“我的确是第一次涉足娱乐圈的投资，但并不意味着我在这个圈子里没有朋友。一般网剧从杀青到播出最快的时间是三个月，像梁陌这种情况，剧能否播出最迟一个月就能有结果了，不过赵总您人脉广，可能不到一个月就会知道消息。所以一个月后，如果网剧无法顺利播出并且我没有收到贵公司的赔偿款的话，我的律师会联系您走法律程序，到时候我本人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打电话叨扰您了。”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个月？他怎么敢让陆晓晴等一个月？得罪陆晓晴就是得罪瀚林集团，赵盛钱还没傻到为了一个梁陌而做出如此愚蠢之举。虽说梁陌犯的是道德错误，不至于被封杀，但就算这部剧最后能播出来，也只会引起反效果，连带公司的名誉都会受到影响，所以还不如不播。
　　赔了钱又吃了瘪，赵盛钱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只能扯下胳膊上的袖带扔到地上愤恨地连跺了好几脚。
　　秘书不敢劝，头一偏假装看不见领导发疯。
　　赵盛钱颓坐在办公椅里，仰头靠着椅背有气无力地对秘书下达指示：“去告诉梁陌，让他今天下午三点前把那网剧合同的赔偿款打到公司账户，再让他经纪人出一份道歉声明，用梁陌个人维播账号发布……”
　　秘书逐一记好。最后，赵盛钱说：“你去拟一份解约合同，等梁陌发完声明后再把合同拿给他，切记，声明发布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解约的事，尤其是梁陌本人！”
　　秘书把老板的话挑挑拣拣地告诉经纪人。
　　经纪人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听出秘书的话外音，猜到老板是打算就此放弃梁陌了。但经纪人什么都没和梁陌透露，只按照老板的意思让梁陌自己掏了赔偿款并发布道歉声明，梁陌这下算是彻底人财两空了。
　　赵盛钱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背后搞梁陌，比如那天被梁陌当众整的下不来台的江淮。可他想了想，江淮没那个本事，光泰也犯不上为了个N线小糊咖而得罪业内同行。再者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梁陌要是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绝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老猫倒像是从此次事件中发现了财富密码似的，抱着手机眼盯盯地关注着维播上关于梁陌的热搜，虽说都是负面新闻，但老猫还是羡慕得快要落下口水，啧啧叹道：“哎哟！这能省多少宣传费啊……”
　　江淮无言以对，索性闭眼装睡。
　　保姆车赶在晚高峰前驶入市里，司机先送小方回了家，然后把江淮和老猫送回了公寓。一进公寓，老猫就拉住江淮，非要他借着热度开直播。
　　“我为什么要蹭梁陌的热度？”江淮不解，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梁陌睡粉的事，《毒唯将军爱上我》现在已经被网友推到热搜榜第七了，你就借着这个势头开个直播，涨涨粉丝嘛！”
　　老猫心想，网剧带给江淮的红利少之又少，此时不蹭，更待何时？！
　　江淮却不愿意靠近舆论的漩涡，推脱着说：“那，开直播我要说什么？总不能告诉大家，那天晚上我是亲眼看见那女的走进梁陌的房间，两个人还发出了奇奇怪怪的声音？哦对，我还猛敲了两下房门吓唬梁陌来着……”
　　老猫张着嘴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淘气。”
　　江淮耸了耸肩，希望没有把梁陌吓出后遗症。
　　老猫思索说：“那咱就不提梁陌，就跟你的粉丝聊一聊你在竖店遇到了哪些趣事儿，或者拍戏心得什么的。”
　　趣事儿？
　　被同公司的女艺人冷嘲热讽算吗？
　　还有，一个男七号能有什么拍戏心得……
　　江淮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看了眼保质期，还行，能喝。他喝了一大口，堵在心口的暑气顿消，然后抱着可乐瓶子往卧室走，和老猫讨价还价道：“你总得让我准备一下……唉，还是明天再说吧，我太困了，得补补觉。”
　　老猫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眯着眼睛数了数，热搜榜前十条里有六条都是有关梁陌睡粉的话题，甚至不少网友还将事情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讨论起像梁陌这种失德艺人能否继续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啧，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啊！
　　老猫翻着那些话题和网友的回复，越看越战战兢兢，嘟哝着自言自语：“行行行，明天就明天，明天直播也好，咱们不能太抢当事人的风头！人怕出名猪怕壮……”
　　卧室里，江淮躺在床上，也在看维播上对梁陌的各种评论，脑残粉、无脑黑，说什么的都有，一如当初自己经历的那场巨大的舆论风波，只不过同样的事情这次发生在了梁陌的身上，令江淮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竖店回到市里不过几个小时，网友们就已经不满足于对梁陌指责嘲骂，将矛头又对准了那名女粉丝，把她的维播账号以及各种社交平台都扒的干干净净，更有甚者还爆料出她的个人信息和家庭住址……
　　江淮不敢想，如果两年前那次自己没有抢回手机，被私生发现了陆晓晴的照片，害的她也像女粉丝一样经历这些，他该有多么痛恨自己，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过这女粉丝的家世背景怎可与陆晓晴相比？江淮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以陆家的势力，只会操弄舆论而绝不会被舆论操控，更不可能允许那些无聊的热搜肆无忌惮地出现在维播上……
　　这就是他与陆晓晴之间再难逾越的距离。
　　江淮叹了口气，扔下手机，把被子盖过头顶，身体窝成一团，像一只煮熟的黑虎虾，开始了报复性睡眠。

　　……

　　第二天，梁陌见公司迟迟没有要帮自己的动作，就连经纪人也都没再联系过自己，终于坐不住了，全副武装偷溜到公司，一进门就和经纪人撞了个正着。
　　“你、你怎么来了……”经纪人有些心虚地避开梁陌的直视，对身边那个更年轻的男艺人说，“你先去车上等我。”
　　男孩看了梁陌一眼，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梁陌的眼神却始终落在男孩的身上，带着浓浓的警惕和敌意。
　　经纪人把梁陌带进会议室，关上门，放下百叶帘，把一份解约合同放在梁陌面前。
　　梁陌盯着“解约”两个字，大脑一片空白，足足愣了两分钟。他根本没有翻开合同就把它又扔回经纪人面前，指着经纪人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大声质问：“这是什么？公司什么意思？还有刚才那小孩儿……合着你们是看我出了事儿，打算落井下石是吧？！让我自己赔钱了事然后就不管我了是吧？！”
　　经纪人想解释，但插不上话，只听梁陌又骂：
　　“我的大经纪人啊，昨天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我付了赔偿款，这件事儿就能翻篇儿了，一切事宜都会由公司替我善后！现在倒好，一张纸就想打发了我？！我告诉你，我和影禾签的是十年的合约，现在还没到期呢，影禾提出解约就是违约！我是有权利起诉你们的，我要让影禾赔付我违约金！”
　　经纪人揉揉耳朵，趁梁陌喘气的功夫开口道：“梁陌，你扪心自问，这两年公司对你如何？以你的咖位，有多少你原本够不到的资源公司都给了你，还特意出资为你打造了这部网剧，算是仁至义尽了吧？可到头来你是怎么对待公司的？我早就劝你安分一点，不要跟那些女粉丝走得太近，你偏不听，出了事还想赖别人？我告诉你，谁也赖不着，就赖你自己！”他翻开解约合同的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条款，“你自己看看这一条。”
　　梁陌顺着看去，嚣张气焰霎时消减了一大半。
　　经纪人解释：“你是签了十年的合约不假，但当初签约时合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若因艺人的个人原因而对公司产生了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致使公司遭受巨大的经济损失，公司有权以对艺人丧失合作的信赖基础为由，对艺人提出解约并向其索要经济赔偿。就因为你这件事，那部网剧再也没有希望播出了，全公司、全剧组两个月的辛苦全都白费了！哎，好好看看吧梁陌！”
　　梁陌这下知道怕了，手心里全是冷汗，把解约合同攥得皱皱巴巴的，慌张地抓住经纪人的胳膊，讪笑着讨好道：“哥！哥，你，你帮帮我成吗？算我求你，你说咱俩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知道的，我，我就是一时没忍住，我……”
　　“梁陌啊，其实吧，咱俩的交情也就是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普普通通的艺人与经纪人的关系而已。”经纪人打断了梁陌的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虚情假意地劝说，“但好歹我也带了你这么长时间，之所以没联系你，就是为了再帮你争取最后一点利益，唉，我能做的不多，你看看赔偿款那一条吧。”
　　梁陌颤颤巍巍地翻开合同。
　　“本来公司除了要你赔偿网剧的损失，还要你支付当初签约合同上的全部违约金，是我，我去找老板千请万求，磨了好半天才让老板看在你一直配合公司参加各种商演活动的份上，叫你只用再赔偿一半违约金就行了的。”经纪人为难地叹气。
　　梁陌却指着合同上的数字大呼小叫：“一半？！你们这是叫我去死啊！！我才掏了那么多钱填网剧的窟窿，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然而任凭梁陌如何喊嚷，经纪人都无动于衷，甚至嘴角还露出来丝丝冷笑，暗道：你小子卡里有多少钱我会不知道？装什么犊子呢！
　　“你要是拒绝的话，公司只能请律师走法律程序了。”经纪人没了刚开始的好声气，冷着脸反问梁陌，“你总不会想闹到法院吧？”
　　人财两空。梁陌面若死灰，肩头颓唐一垂。
　　经纪人把会议室圆桌上的一支笔递到梁陌面前，说：“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跟公司对着干，公司既然能捧红你，自然也能让你在这圈子里再无立足之地，好自为之吧。”他说完拍了拍梁陌的肩膀，离开了会议室。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没了还能再赚，路要是堵死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再蹚出来了。
　　梁陌最终有没有签下那份解约合同，或者仍是坚持走司法途径解决问题，经纪人一概不知。他再没搭理过这件事，毕竟这回他也深受其害，蒙受了不小的名誉损失，所以巴不得赶紧和梁陌撇清干系。现在，经纪人迫切需要一个飞速成长的新人替自己长脸，而那个人正在车里等着他一起去参加新的活动。
　　对于他们来说，利益一旦断开，就不存在什么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