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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霸王别姬(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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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沈兰书迈出的那一步,是为了沈兰从。
沈兰从对他并不坏,甚至有时会给沈兰书带些自己的小玩意,即使沈兰书从来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但沈兰书更不想给三姨太惹麻烦,三姨太没有孩子,他从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三姨太过门后沈清就把沈兰书过继给了她,每次被沈清责罚,三姨太总跟着遭罪。
沈兰书又看了眼门内护在母亲身上的沈兰从,在沈清眼里,自己连家里看门的狗都不如,他上前这一步,又有何用?
他点了点头,转身不再望向那处。忽而一阵风过,将三姨太脖子上的头发清扫到了后边,露出脖子上一条泛红的勒痕。
她发现沈兰书的眼光落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连忙用手去遮挡,装作给脖子挠痒。
“是他打你,还是二姨太?”沈兰书握紧拳头,眼角微微泛红,带着怒意。
三姨太也没回答,她原是风月场上的人,因为怀上了沈清的孩子被娶进这个家,过门不过一个月,二姨太在沈清耳边扇风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沈清的,害得她流掉了孩子,身子自那时也弱不禁风。
在这世上,沈兰书就是她唯一的牵挂了。
“兰书,沈家当初选择投靠程系,如今这程系支撑不住,你爹在王室复辟时期造的孽也必然会被捅出来,那时整个沈家都会受到牵连。你听三姨太的话,明天晚上,跟我去江口,咱们离开江城。”三姨太双手握住沈兰书的肩膀,这是沈兰书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出慌张,即使被人打骂,也从未露出过的慌张。
三姨太严肃道:“兰书,切记别告诉他人。”
“如今在这世上,能保住自己,已是不易。”
沈兰书望着她的眉眼许久,他平日里二门不出,虽说被人冷落,但这派系之争也多少从下人嘴里听到了点,等程系将沈清供出来,便是这沈家没落之时。
三姨太能想到提早出逃,别人未必想不到。
“知道了,我去收拾东西。”
沈兰书回到自己屋内,相比沈家宅院的繁华,他的陋室显得格格不入。
他打开自己的衣柜,拿出一个黑色长条形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一对青色的竹节簪子,精致非常,这一对簪子花纹不同,挂物相同,看上去都是一只鸟,沈兰书却叫不出这鸟的名字。
他将这个盒子收好,放在包裹中。
刚收拾好,就听见有人敲门,他赶忙把包裹塞在床下。
“谁?”
“是我。”
沈兰从的声音。
沈兰书走到门前,却并没有打开门。“你来做什么。”
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刚才看见你在门后。”
“你……是不是也看见我了。”
“我……”
这语气完全不像平时的沈兰从,话里带傲,这时却吞吞吐吐,声音也放缓放轻许多。
沈兰从对沈兰书说话,一直都是如此。
没等他说完话,沈兰书就把门打开,待他进门,又把门关上。
沈兰书只四个字,语调不加起伏:“我没看见。”
他当然看见了,既然沈兰从不想让他看见,那他就装作没看见,倒不是怕伤了沈兰从的自尊,而是懒得管。
“所以你来找我,就这事?”
沈兰从比沈兰书大四岁,也高上许多,沈兰书跟他说话得仰着头,很不喜欢,所以他干脆不看他。
沈兰从低头,能看见沈兰书长长的眼睫毛,说精美绝伦也不为过的脸。
“我知道三姨太想带你走。”
此话一出,沈兰书才正眼看向了沈兰从,看见他脸上一块块的红肿。
“她带不走你的。”沈兰从接着说,“想走的不止她一个,她从前不过是区区一个风尘女子,哪来的能力躲过沈清的眼线,躲过众多埋伏在沈家的民主派势力。”
沈兰从越说越激动,忽然握住了沈兰书的肩膀。
“你跟哥哥走吧,好不好。”
“我带你去京城,只有我能带你去。”
沈兰书不是没有想过,这一路会有多艰难,但他们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我不会跟你走,沈兰从,谢谢你想过带上我。”
“如今在这世上,能保住自己,已是不易,你自己保重。”
“请回吧。”
这是沈兰书对沈兰从说过最多的话了。
沈兰从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继续留着劝说的成功率为零,于是乎便离开了。
他走时给沈兰书带上房门,透过逐渐变小的缝隙,看向屋内的少年,那张从未被主人关心照料,却生得同翡翠般纯净,同木雕般精致的面孔。
沈兰书与三姨太定的日子是明日,这个日子必然是在程系能撑住的范围内的,而且明日夜里沈清要去程系商量事宜,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他不知道沈兰从什么时候逃,怎么逃,也许今日,明日,或是几天后。
若沈兰从逃的日子在他们前面,沈家的戒备就会更多,他们逃走的难度会加上几成,反之若在他们后面,更难逃的就是沈兰从。
但明日一定是最好的逃跑时机,今日他们母子俩被沈清斥责打骂,必会被多加关注,对于他们来说,今日太冒险。
沈兰书这样想着,很快到了三姨太的房前。
“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最好是凌晨。”
三姨太疑惑:“明天晚上才是最安全的,怎么想凌晨走。”
沈兰书直接将沈兰从打算出逃的事告诉了三姨太。
“谁晚动身,谁就更难逃出去。”
三姨太也不是没有想过,以二姨太的德行,大半是会抛宠爱她多年的沈清于不顾,但程系是她娘家,她这一出逃,许是对娘家也不顾了。
但更让她疑惑和惊讶的是,沈兰书怎会知道此事。
孩子的事,她也不多追究,当即写了信传给码头接应的人,早些动身就早些动身吧,沈清的注意力如今都在二房那里。
如今正直冬季,江南的冬天比不上北方寒冷,却也冻人得很,很少下雪的江城竟在今日落起了大雪,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雪花落在地上,仅半天功夫,就堆起厚厚的一层。
冬日的白天短,今天又刚好是冬至,不到晚上六点,天就已经全黑了。
沈兰书正在三姨太的屋内吃晚饭,平时他们不与沈清一桌,除非有重客前来。
即使这是他们在沈家的最后一餐,也依旧是清汤寡水。
沈清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已经过了六点,却不见二姨太与沈兰从。
“老爷,大少爷和二夫人都不见了!我命人搜了整个院子都找不到。”
“不见了!好端端的不见了?”沈清刚说完,就又有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老……老爷,屋外围了一堆人,说……说是来算复辟的旧账!”
还没等沈清从震惊与惶恐中反应过来,院里的四处已经传来呯呯哐哐的声响,无数旧邱国时期的宝物在打斗中被砸了个粉碎。
官兵就在外面,只要他一出去,就会被拿下。
“快,快关门,给我把这门焊死了!”
沈清喘着粗气,尾音带颤地命令下人们堵门。
下午才传来的消息,程系还未被控制,他辅助王室的证据便不可能落入这群民主党派手中,他们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沈清,王室同僚,还不快出来,你辅佐王室复辟的证据已经被一一查出!来人,给我砸门!”
沈清的房门倒是牢固得很,七个军官一块儿也没能将门砸开。
沈清颤颤巍巍地躲在角落,耳边隐约传来带头军官的声音:“好啊,你不出来,我就绑你老婆绑你儿子!给我搜!”
他自是不会为这些威胁屈服,命,当然是自己的最重要。
整个沈家被闹得鸡犬不宁,声音传入三姨太屋内,二人顿时站起。
三姨太颤抖着手,显然已经知晓一切,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之快:“兰书,去拿上东西,咱们速走!”
沈兰书自是知道,这响声必然是来自民主党派的军官们,甚至还混着枪响。
“我去拿包裹,等我。”
三姨太知道那包裹必然对他极其重要,他与她说过,那里装着他母亲唯一的遗物。
“兰书,这么多年,除了些唱曲跳舞的闲事,我没什么可教你的,只愿你平安顺遂,兰书,逃出去,活出个样儿来。”三姨太出此言时眼眶微红,却带着笑,如母亲一般的笑。
这是沈兰书从前不敢承认的,但如今他确是认了。
“娘,说什么呢,咱们一起逃出去。”沈兰书留下一语,便推门,消失在三姨太泛泪的眼中。
三姨太愣在原地,这是沈兰书第一次唤她娘,她心中却不知是喜是悲。
沈兰书的屋子离三姨太的近,他飞速跑回自己屋内,拿着那个装了他娘亲遗物的包裹,正准备跑回三姨太屋内,便听到军官的脚步声。
“绑了他儿子媳妇,看他出不出来!”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说。
另一个人回:“听说这沈清可是铁石心肠,绑他老子也没用。咱们跟了沈清那么些天,也就二房能跟他谈上两句,其他人生死无关啊。”
“如今二房不知去向,只能去绑三房了。”
他们要绑三姨太去威胁沈清!沈兰书顿时心中一颤,顾不得什么便要冲上前去阻拦,可正当他要接近二人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三姨太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脚步微顿,听见三姨太用镇定自若的语气对那二人说:“我知道你们来这儿,是想用我引沈清出来,我愿意配合你们,但实际上,你们也是白费功夫,我于沈清,与那些在门口被你们随意推搡的护卫无异。”
此二人先是一愣,他们断然没有想到三姨太会自愿跟他们走,这倒是给他们省去不少麻烦,“那就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沈兰书断然是想冲上去拦下那两个兵官,奈何三姨太正好与他对眼向望,她向他摇头示意,用口型对上放心二字,叫他不要过去。
他们有二人,且都是手持枪械,他若是去了也必然救不下三姨太,眼见着三姨太跟着那二人走远,沈兰书垂了眼,仿佛一层薄雾盖住了视线,此时他终于明白,如今的他,谁也救不了,他不能从沈清掌下救出沈兰从,也无法从官兵枪中救下三姨太,他甚至恨透了自己的无能,恨透了从小受人欺辱,任人践踏的自己。
沈家早已经乱作一团,只有这如同冷宫一般的后院仍旧无人问津,沈兰书回到三姨太屋中,桌上赫然摆着一张字条:“兰书,沈清不从,若是二房逃走,他们必会从咱们这下手,我随他们去罢,放心,有罪的人是沈清,我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后院有处暗门,你先去码头,到明早辰时,咱们汇合,勿挂念,至亲。”
沈兰书将纸条收入包裹中,环顾了这屋子四周,简朴却挂着无限温情,儿时他便爱来三姨太这屋子里,把玩她的乐器,跟她学着唱歌。
这一走,便再也回不来了,他自然不会有什么挂念,去了京城,便不会有人打搅他们的生活。
沈兰书来到三姨太说的那处暗门,这暗门并未落灰,像是刚建成的,周围遍布灌木,倒是将其隐藏得很好。
后面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他来不及多想,打开暗门,从中出去,没想到外面竟是一条小巷,从这里一直往北走,就能到街上了。
沈兰书飞快地奔走在小巷之中,却不曾想背后传来一阵刺痛,只觉得两眼一黑,昏倒在地上。
醒来时,天还是漆黑一片,沈兰书睁开双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处简陋的茅草屋之中,身边围着一群灰头土脸的孩童,他白色的衬衣也染了许多污渍。
沈兰书猛然起身,也不管身边人什么来头,冲上去就问:“现在什么时辰?”
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人并没有作答,反而一并散开,唯唯诺诺地躲到了一边。
“我没听错吧,问现在什么时辰?不愧是沈家公子,还想着复辟呢?大邱王朝可都亡了十五年了,现在是大邱民国,咱们讲的是几点,哦,现在三点,怕你听不懂,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