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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闻人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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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缓缓抬头,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脖子上一直生长到左脸的下颌的墨色刺青如遒劲的藤蔓缓缓张开。连日的逃亡奔波让少年狼狈不堪,他灰头土脸,可目光却如狼般凶戾有神,在漆黑的夜里泛着幽光。
“郎君?”
他念着,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沈危楼,突然如野兽般凑近。
一样的人,一样的声音,却是不一样的味道。
沈危楼似乎并不意外,他漠然收回被挣开的手,淡淡问道:“那日发生了什么?”
“血衣府的掌令不应该手眼通天么?阿爷为你做事,军中也有不少你的人,掌令怎么会不知道军中发生了什么?”少年扯着嘴角讥讽道,他淬了口带血的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只觉一阵火辣辣的痛。
真是废物啊,那个家伙。
沈危楼面无表情:“知道。”
知道,但知道的不多。
今早在定安卫,夜不收的暗探给他的消息是昨夜碎雪关的军营出了乱子,有细作烧了粮草。
半月前,巴林部叛乱,杀北沙大君于大都,北沙二王子率残部在黑山不知所踪。沈危楼心中觉得奇怪,在到关西七卫后便先去了黑山。只是到了黑山,他并未看见有任何兵马行过的痕迹,这才明白一切不过是虚晃一刀。三日后,如他所料,这北沙二王子果然出现在了大都,率三千狮旅夜袭王都,杀尽城中叛军。
见了血的狮子没有停下的道理。
而后,他血洗了巴林部。至于下一步——
沈危楼心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昨夜,关西七卫总镇姜好遇刺。
他虽早有所料,甚至早有打算,派闻叔潜入军中想暗中先一步揪出细作,可却不想还是让那细作得逞了。
“姜好十九岁时为救她阿爹曾在上京城一人一刀劫过法场,能伤她的人不多。你的武功又是姜好所教,按理说即便是细作突然行刺也没有道理成功。”沈危楼边说着,边步步逼向闻人烬。直到将人逼得差点摔倒,他的步子才一顿,伸手虚虚地扶了少年一把。
“所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人烬。”
沈危楼似是故意咬重了他的名字,闻人烬只觉周身似有让人窒息的寒意压来,他一僵,在暗自捏紧拳头后突然直直看向沈危楼,咧开嘴笑了。
他的嘴角不住地颤抖,那双幽深的眼睛中似乎酝酿着一场痛苦的风暴,脸上墨色的刺青仿若知道了主人的心情,在这一刻如蛇扭动。
那晚他们吵架了。
姜二让他滚,他真的滚了,等他听到屋内动静时,细作已经杀进来了。
“她本来有机会躲开那一刀的,是为了救我,挨了那刀。刀上有毒,阿爷说是狼毒。”五脏肺腑里的痛似乎在这一刻悉数涌出,闻人烬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嘴角又有鲜血丝丝溢出,可他管不上。
他盯着沈危楼,凶戾的眼睛中迸出亮光:“阿爷说你有办法救她。”
放屁。
“你阿爷没说过这话。” 沈危楼冷了声。
阿爷确实没说过这话,可他不是血衣府的掌令么?他有办法,他知道。
“你有办法救姜好。”闻人烬道。
“狼毒无解,没有办法……”
沈危楼的话音未落尚未落下,眼前人忽然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
“那我求你。”
沈危楼:“……”
他忽然想起闻叔写给他的信,信中说他有两个孙子,好似双子,一黑一白,只不过黑的那个有些毛病。他本以为是身体上的毛病,原来是脑子上的。
“起来。”
闻人烬不起,他伏低身姿,摇尾乞怜。
他的声音疯狂颤抖着,似乎连躯壳里的灵魂都在飘荡晃动:“掌令……掌令。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求求你,救救她……好,好吗?”
他翘首看向沈危楼,猩红的血丝如野草在他眼底疯长,不知是连夜赶路所致,还是太过亢奋,他熬得通红的眼睛格外晶亮,就极了发了病的疯狗。
沈危楼真想给他一脚。
闻人烬见他冷眼不语,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有办法!你明明就有办法,你是血衣府的掌令!姜好……她也是你们血衣府的人吧,你怎么能不救她?”
沈危楼面色一变,眉头一蹙,抓起闻人烬衣领:“谁告诉你,姜好是血衣府的人了?你阿爷确实是我血衣府的人,可姜好与我血衣府毫无半点关系。不过就算有关系又如何?如今我已经不是血衣府的掌令了。”
沈危楼的话从上方重重砸下,极致淡漠的神情,无半点悲悯,整个人好似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
“她不是血衣府的人?”仿若有鱼刺哽在喉间,少年的目光闪了闪。
“不是。”沈危楼回得干脆。
似乎猜到闻人烬要说什么,沈危楼直接先声夺人,冷冷打断了他:“狼毒无解,中毒者三月内必死无疑。”
狼毒不是北沙最致命的毒,却是北沙最恶毒的毒。中毒者不会立刻死亡,但却会逐渐丧失理智,变得疯疯癫癫,最后在痴傻中结束生命。
狼毒……
沈危楼的脑中突然闪过一星碎片,但他却没抓住,只觉得有些熟悉。
狼毒无解,闻叔知道,那他一定知道,既然知道那还求他救她?
沈危楼垂头看向闻人烬,少年跪着不动,嘴角的笑渐渐收了起来,狼毒无解那四个字落在他的耳中,太过刺耳,他只觉那一个人的生死在沈危楼的口中似乎轻如鸿毛。
他想起阿娘以前的话——
血衣府的人永远冷酷无情,他们是不会救人的。
而如今,那冷酷无情之人伸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他似乎察觉他要站起,竟先一步动手。按在闻人烬肩头的手如冰冷的铁钳,竟然教他死死跪住,无法动弹。
“你如何觉得我能救她?”
沈危楼低着头,一字一句问道,他的周身迸出令人窒息的寒意,哪怕白绫遮住了他的目光,可闻人烬却仍觉得自己被一双阴冷的眼睛盯上了,不由的背上一冷。
“天下人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人烬笑了起来,在沈危楼发作前,他发了狠,冒着被他卸了肩膀的危险,突然伸手袭向沈危楼。凌厉的掌风袭来,沈危楼侧身一躲松了手,而闻人烬也趁机起身,并紧接着一拳挥向沈危楼。
沈危楼本不想动手,可不耐有人偏要往刀口上撞。
他截住了闻人烬的拳头,本想将人的手暂时扭了,却突然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谶语——
“诸天之脉,藏神血府。魁奇长生,生人肉骨。”
古老的谶语自少年的嘴中低低溢出,沈危楼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如闻人烬所愿松了握住他拳头的手,但却在下一秒飞起一脚踹了在他的胸口。
木门被少年的身体生生砸开,躲在门后的某只狐狸连退三步。
夹杂着些许冷意的夜风扫进屋内,堪堪稳住身形的昭宁瞠目结舌——她才躲在门后偷看了两眼,竟然就被沈危楼这个狗贼发现了。
脚边的少年呕着血,在勉强撑起眼看了眼昭宁后,终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闻人烬惨烈的模样,让昭宁胆寒心惊。
偏偏眼前那个蒙着眼纱的人看不见,他坦然自若地进门,拎起地上的少年,仿佛刚刚抬脚将人踹飞的人不是他。
“娘子能听到了?能看见了?”
昭宁一骇,惊讶于沈危楼的直白。他面色阴沉,周身还缠着未消散的杀气,整个人仿佛刚从阴曹地府逛了一圈回来。
那样熟悉的感觉,装都不装了吗?
狗贼!
昭宁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能听见了。方才我还在门后听到你们说人啊骨啊。”
事实也确实如此,昭宁刚惊喜地发现自己恢复了听觉,想趴在门边偷听几嘴,但没想到这少年疯疯癫癫地说了些奇怪的话便被沈危楼一脚踹飞了。
“魁奇长生,生人肉骨。”
可是她听到的这话有问题?
她看向沈危楼手中重伤的少年,只见他单手拎着人便出了门。昭宁连忙跟上,出了门,她的目光落在闻人烬身上,心中有了猜测,道:“他是谁?可是闻叔的孙子,怎么今晚只有他回来了?他可是中了邪,方才那话真是古怪,什么长生……”
沈危楼的脚步突然顿住,昭宁见他不走了,也默默地在他身后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森冷沉凝,他明明只是背对着她,昭宁的心却跳得几乎要撞出。她在手心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突然俏皮地笑了一声。
少女清脆宛若风铃:“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不死的人!”
少年意气的话让沈危楼勾了勾唇。
他拎着昏迷的少年,又继续向另一屋走去,他的声音随着夜风扬起落入昭宁的耳中,是一句反问。
他问:“如果有呢?”